颜珣、萧月白俩人随韩二夫人进得韩莳的卧房,又行至韩莳床榻前,这韩莳昏迷不醒,面色颓败,无一丝人气,不像是身负重伤的活人,倒像是死尸一具。
    颜珣见状,慌乱地从怀中取了瓷瓶出来,而后快手将还魂丹喂与韩莳服用,岂料想,这韩莳竟是无半点知觉,纵然由韩二夫人掰开了嘴,硬生生地塞了还魂丹进去,也不过是被迫地含着,全然吞咽不得。
    韩二夫人急得眼角生泪,焦急地轻拍着韩莳的面颊道:“莳儿,你且醒醒,你快些将还魂丹咽下去,只要你一咽下去,你马上便能起身了,倘若明日天晴,你随母亲上山进香去可好?母亲再为你包一大锅你最爱吃的大葱猪肉馅的饺子可好?母亲还亲手为你做了过年的新鞋以及新衫子,那衫子里头夹了一层厚实的棉花,你穿起来定然很暖和……”
    韩二夫人说得愈发含糊,末了,已是泣不成声。
    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击打在韩莳面上,后又蜿蜒而下,漫进了其后襟、床褥,可惜韩莳仍是毫无所觉。
    颜珣亦是眼底湿润,他的手指甚至尚且维持着捏着还魂丹的姿势,一点未变。
    却是萧月白倒了温水来,一手掰开了韩莳的嘴,一手端着茶盏一点点往里头灌。
    韩莳本能地吞咽起来,那还魂丹终是伴着温水滑进了他的咽喉。
    这还魂丹当真是世间难得的奇药,一落入韩莳腹中,韩莳便立即睁开了双眼来,第一个映入他眼帘的乃是萧月白,他嫉妒颜珣倾心于萧月白,故而不愿予以理会,只径直朝坐在他床榻边缘的颜珣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来:“阿珣,你来看我了啊。”
    他后又向着韩二夫人道:“母亲,让你担心了。”
    “行之,你醒来便好。”颜珣抓了萧月白的一只手腕子,欢喜地道,“先生,行之无事了。”
    韩二夫人伸手探了探韩莳的额头,登地站起身来,心疼地道:“莳儿,你且歇着,我去唤那大夫为你诊脉。”
    “母亲……”韩莳方要说话,只唤了一声,旁的一个字都未吐出来,竟是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紧接着,他浑身战栗不止,这战栗厉害得好似能将他一身的骨、肉、皮拆分开来,散作一地。
    韩二夫人方踏出一步,听得动静,回过首去,堪堪松懈下来的心脏复又被利爪揪紧了,她急急地伸手将韩莳抱在怀中,轻拍着韩莳的后背,为他顺气,同时,厉声道:“快去请大夫!”
    候在房门外的一小厮连忙应了一声,疾奔而去。
    不多时,一中年大夫被小厮拉扯着进得房门,行至了床榻前。
    韩二夫人抓了韩莳的左手递予大夫,大夫的手指立即按上了韩莳的脉。
    偏是这时,韩莳居然更为剧烈得咳嗽了起来,如同要将心、肝、脾、肺、肾一并咳出嘴来似的,他身子蜷缩,面色煞白,身下的床榻亦随着剧烈的咳嗽颤抖了起来。
    下一刻,韩莳竟然喷出了一大口血来,这血转瞬洒了抱着他的韩二夫人满身,又濡湿了盖在他身上的大片棉被被面,霎时血气冲天,直令在场之人吐息艰难。
    这血还未吐干净,韩莳却是早已没了动静。
    大夫愕然须臾,凝神诊脉,片刻后,他放下了韩莳的手腕子,又去探韩莳的鼻息,其后,叹息道:“韩三公子已过世了。”
    过世?
    韩二夫人盯着自己怀中韩莳的面容,韩莳双目大睁,竟是死不瞑目。
    她将两手嵌入了韩莳的肩头,死命地摇晃着,尖声道:“莳儿,莳儿,你快醒醒,你尚有父母健在,你怎地能独自先行?你这个不孝子,莫不是还要为娘的为你送终不成?”
    颜珣极是伤心,顾不上安慰韩二夫人,默然饮泣。
    萧月白伸手将颜珣揽进怀里,颜珣伏在萧月白怀中,双手缠紧了萧月白的腰身,哭了一阵,才推开了萧月白,抬手合上韩莳的双目,起誓道:“行之,我定当查明谋害你的真凶。”
    颜珣说罢,忽觉掌心冰凉,他垂眼一瞧,掌心上居然沾了水汽——韩莳竟是含泪而终的。
    萧月白盯住了一旁的大夫,问道:“你不是道只要今天之内服下还魂丹,韩莳便能活命么?为何他一服下还魂丹却是立刻丢了性命?”
    萧月白贯来语调柔软,这一番话亦不如何严厉,但那大夫却是吓得跪倒在地,辩解道:“小的也不知为何会如此,若不是韩三公子病情恶化太快,还魂丹已然救不得,便是这还魂丹有假。”
    这还魂丹为太医院提点亲自保管,又是经由李畴亲手交予颜珣的,宫中守卫森严,应当不会被轻易调换才是,而文帝既然应允了颜珣所求,亦不会故意作假。
    倘若这还魂丹不假,那便是韩莳的病情恶化太快之故了。
    倘若是韩莳的病情恶化太快,确是自己误了韩莳的性命,假如自己能早些要来还魂丹,许现下韩莳已经痊愈,能兴致勃勃地与自己讲游历途中的所见所闻了。
    颜珣愈想愈觉着是自己对韩莳不起,他顿时遍体生凉,气力尽失,双足一软,竟要跌倒在地。
    萧月白将颜珣一提,柔声道:“阿珣,我们回家去罢。”
    “先生,我……”颜珣泪眼朦胧地望住了萧月白,哽咽难抑,“先生,我想在此陪行之。”
    韩二夫人抱紧了韩莳温热的尸身,恶狠狠地瞪视着颜珣:“颜珣,是你害了莳儿的性命!莳儿若是不去见你,直接回府,哪里会遇害?”
    “韩二夫人,捅了韩莳两刀的恶徒不知在何处逍遥,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当着韩莳的面污蔑殿下,当真是可笑至极!”萧月白冷笑一声,“且殿下何罪之有?你如若要说是韩莳来拜见殿下之故,殿下可是从未邀请过韩莳,乃是你儿韩莳不请自来。再者,你不过一介民妇,切勿要失了分寸,以下犯上,直呼殿下名讳,实乃要杀头的大罪。”
    韩二夫人哑口无言,良久,颤声道:“走,你们都走罢,赶紧走。”
    “行之……”颜珣想再看一眼韩莳的面容,萧月白却是一把扣住了颜珣的手腕子,软声哄道:“殿下,我们走罢。”
    颜珣无法,随萧月白出了韩府,又上得马车去。
    马车帘子一阖上,便予人遮天蔽日之感,颜珣随即扑到了萧月白怀中,整张脸埋在萧月白颈窝处,双手抱住萧月白的后肩,双腿挤进了萧月白腿间,这分明是寻求安慰的姿态。
    萧月白垂下首去,舔舐着颜珣面上的泪痕,颜珣却是流泪不止,泪珠子渗进了萧月白身上的衣衫,又从衣襟不断地没入。
    萧月白实在见不得颜珣这副双目、鼻尖通红,满面泪水的可怜模样,却全然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以最为柔软的调子道:“阿珣,今日起你要吃甚么,我便买甚么予你吃,你要赖床到几时,便赖床到几时,你要我吻你几回,我便吻你几回,你勿要再哭了……”
    马车疾驰,哒哒的马蹄声堵塞了颜珣的双耳,又好似踩在了颜珣的心脏之上,顷刻便将原本完好的心脏踩成了一滩肉泥。
    颜珣陷入了怔忪之中,幸而有萧月白的嗓音乍然响起,破开马蹄声直击他的脑髓,他想要听清萧月白所言,愈是拼命地去听,心神却是愈加混乱,甚至连一个字都听不清楚,他仰首去望,只见得萧月白宛若涂了唇脂的唇瓣张翕不定。
    他不假思索地覆上了唇去,急欲借此宁静心神。
    萧月白由着颜珣亲吻,忽地唇瓣一疼,竟是被颜珣咬破了唇角,嫣红的鲜血自破口渗出,少许钻入了颜珣口舌之中,逼得他尝到了血腥味。
    颜珣怔怔地松开了萧月白,乍见萧月白唇角染血,顿觉得扎眼得厉害,思绪倏地一片清明,他以指尖小心翼翼地触了下那破口,含着哭腔道:“先生,疼么?”
    “疼得厉害。”萧月白诱哄道,“阿珣,你再吻我一下,我便不疼了。”
    “好罢。”颜珣吻了下萧月白,又顺势伏在了萧月白怀中,问道,“先生,你方才说了甚么?我未曾听清。”
    萧月白复又将方才一席话一字一字地复述了一遍,之后,取了张锦帕出来,轻轻擦拭着颜珣面上、脖颈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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