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拜到送子观音时,逢春想起姜筠的话,又忆起捐出去的银子,还是老实的多拜了几下,香油钱都给过了,菩萨应该不好只收钱不办事吧,韩氏瞧着逢春拜了又拜的举动,心中又略平衡了一些,自己比不过她夫妻恩爱,但起码已有儿女依靠,不似她还如无依的浮萍一般。
    将所有的佛像叩拜一遍后,逢春方随众人到厢房吃茶,姜箬与逢春坐在一处,笑嘻嘻地问道:“二嫂子,你刚才都许了些什么愿?”
    逢春一本正经道:“许了好些个愿。”什么家人身体健康啦,逢则春闱要中第呀,她能生个儿子呀,姜夫人要一直是个好婆婆呀,小姑子不要变跋扈呀。
    “是不是许了要给我生个小侄子的愿望啊。”姜箬趴到逢春耳边,一脸贼兮兮的笑道。
    逢春也不是吃素的,附到姜箬耳边,轻声嘀咕道:“我求菩萨赐给阿箬一个如意郎君。”
    已经十三岁的姑娘,并非人事不知,再说爹娘整天恩爱着,兄嫂时常黏糊着,豆蔻年华的小丫头,心中自也长出了情爱的萌芽,姜箬不由通红了双颊,轻声嘀咕道:“嫂子,你说什么呢。”嘀咕完,就端起茶碗喝茶当掩饰。
    那厢,孟氏看到姜夫人腕上的新镯子,晶润剔透,莹然生光,竟是十分罕见的蓝田暖玉,不由道:“嫂子,你什么时候弄了一对新镯子?之前好像没见你戴过这幅。”攀比无处不在,女人之间,要比老公是否得势,儿子是否成材,女儿是否高嫁,甚至连皮肤、妆容、首饰,也会不经意的做出对比。
    姜大夫人姚氏悬了悬手腕,温雅娴静的眉间溢出慈母之情:“噢,这是筠儿孝敬的,今儿是头一回佩戴。”自打姜筠跳出痴傻的漩涡后,姜夫人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一年时光舒爽下来,竟似又年轻回了好几岁。
    喝茶缓解完羞涩的姜箬,也朝逢春亮出腕子,继续贼兮兮的笑:“好嫂子,叫我看看二哥送你的是啥?”姜箬收到二哥赠的礼物时,自然欣喜非常,拉着他问来龙去脉,她知道打磨镯子的暖玉,是皇上舅祖父赐的,制的两对镯子,娘亲有一对,自己有一对,但姜箬知道,肯定少不了二嫂的份,便追问二嫂的是啥,然而,讨厌的二哥不肯告诉她。
    逢春才不会捞出脖间的挂饰显摆,只低声说道:“是两对耳坠子。”一整块的暖玉石裁剪下来,除了制那几个大些的物件外,还有一些边角余料,姜筠有一块圆形的玉佩,逢春另外还有两幅耳坠,见姜箬一脸狐疑地瞅着她,逢春再道,“一对是海棠花式,一对是银杏叶式,回头给你瞅瞅,你若瞧着好看,给你戴一对,刚好和这镯子搭配。”
    姜箬待逢春素来大方,逢春也不能太小气,更何况,姜箬是实打实在金玉堆里长大的,她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也许压根瞧不入眼逢春给的东西,但是,送礼物的态度一定要真诚,据说,有的大姑子小姑子刁恶起来,能比婆婆还气人,真是佛祖开恩,菩萨保佑,幸亏逢春没碰着。
    快中午时,姜家一行女眷齐用寺中素斋,之后稍作歇息,便乘车返家,不提逢春这些年轻媳妇,以及姜箬这些小姑娘家,哪怕是姚氏孟氏这些太太夫人级别,也不好在外头久留的,唉,古代的女人真是悲催。
    渐入二月,春归大地,嫩黄的小小迎春花,从枝条上打苞绽放,三年一度的春闱考试,也翩然而至,姜家虽无考生,但陶家有啊,陶廉大伯的长子和次子,两人都只考到举人,在会试落第之后,通通去当官工作了,逢则的未来职业规划,估计也是雷同。
    虽然不管是落第还是中榜,逢则都有相应的路子可走,但杏榜题名明显更好不是,所以,逢春将年节时收到的那尊翡翠弥勒佛请出来,在一张长条香案上尊敬的供起,在春闱考试期间,每天都在香炉里焚上一炷香,姜筠瞧见了,口内顽笑道:“若他朝我去考试,你是不是也这幅阵仗?”
    逢春十分郑重的摇了摇头。
    姜筠不悦的挑起眉峰,瞪起眼睛,低斥:“你个没良心的臭丫头!”
    逢春笑呵呵地抱住姜筠的胳膊,眉眼弯弯道:“若是二爷去考试,这幅阵仗哪够呀,香炷肯定十二个时辰不能断,我每日起码得跪念六个时辰佛经。”
    姜筠顿时憋不住不高兴的表情了,笑嗔道:“你呀,你呀,咱们家又不是尼姑庵,天天烧香做嘛,你还跪念六个时辰佛经,倒不怕把膝盖跪坏了。”
    逢春挠挠圆润娇软的下巴,改口道:“对噢,和尚们念经时,好像是盘膝坐的,那我也盘腿念经好啦。”
    “没事少翻你那些经书。”姜筠将逢春从小隔间里拖出来,“我的,你闲得慌时,可去翻我的书看,把你那些个什么《琉璃经》《法华经》、《菩提经》、《金刚经》、《无量寿经》、《南华经》……都收起来,又不是剃了头的姑子,你整天看这些书做甚么。”
    为了求一个心平气和呀……逢春笑着应道:“好,我听二爷的,全部都收起来,以后再也不看了。”只希望不要再有用它们平心静气的那一天。
    每年的会试都分三场,每场考三天,一般在二月底放榜,春闱考完的第二天,逢春约摸逢则已经缓过劲了,便指派晴雪回一趟娘家,替她问一下逢则考的如何,到底是娘家的亲兄长,还是心底会泛起感情的亲哥哥,于情于理,是好是歹,逢春都该去问一声。
    晴雪吃过早饭离的姜家,午饭前便折身回来,面色略显难看,逢春正准备与姜筠用午饭,见晴雪神色不定,不由奇怪道:“怎么这幅模样?”难不成是逢则考的太差,把晴雪当泄愤对象骂了一顿。
    “二奶奶,咱家四奶奶……没了。”晴雪忽然跪地说道。
    陶家四奶奶,不就是逢则媳妇康氏么,没了?逢春嗓子一噎,举着筷子重复着问道:“没了?怎么会没了?”闻听康氏亡故,姜筠也是一脸惊讶,不过,他没做声说话,只将目光从菜盘子上,转移到了逢春的脸上。
    晴雪跪地垂首道:“是,已没了两日,说是……吞了生金。”
    逢春缓缓搁下手里的筷子,正色道:“别跪着了,站起来说话。”看晴雪缓缓站起身之后,逢春再问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她和姜筠用饭时,除了前期摆盘后期撤菜的阶段,一般不留丫鬟在屋中伺候,是以,这会儿倒也用不着屏退丫鬟什么的。
    晴雪垂着双手,低声回道:“我奉奶奶之命,回咱家走一趟,一进门,就得知四奶奶没了,大夫人应是下了封口令,大家都只说四奶奶得了急症,没有救过来,我心中有疑,就去找了以前相好的姐妹,向她打听了一些内情。”
    逢春一脸凝神细听,晴雪慢慢进入主题:“据说,是三太太的姐夫康家,也就是四奶奶的娘家,遇到了一些大|麻烦,三太太在老夫人那里走不通路,就叫四奶奶去求四爷,想让四爷来找二奶奶说情,这件事不知怎的被老夫人知道了,老夫人便把三太太狠训了一顿。”
    “没过多久,也就是春闱开考后,三太太的大外甥亲自来了京城,入府求三太太救康家老爷,也不知三太太说了什么,康家大爷去四奶奶那里闹了一通,好像是数落四奶奶不孝之类的话,四爷外出考试不在家,四奶奶是个柔弱性子,被骂得跟什么似的,似乎还挨了打,那康家大爷在咱家如此撒野,大夫人得知此事后,就叫咱家府卫撵了他出去。”晴雪通过打听来的零碎消息,尽量完整细致的讲述过程。
    晴雪顿了一顿后,再道:“去岁年底时,四爷屋里有个通房怀了身孕,也不知怎的,那个丫头刚巧在那几天小产了,那个丫头哭着嚷着,说是四奶奶害了她的孩儿,四奶奶心力交瘁了好些日子,竟被那个丫头气厥过去,谁也没料到,四奶奶心里想不开,当晚吞了生金入腹,待四爷考试回来时,四奶奶已没了……”
    “我今天回去时,府里正在安排人去亲戚家报丧。”晴雪最后结束了话端,说完,便不再出声,只微微垂着头。
    良久,逢春说道:“你先出去吧,别往外乱说话。”
    晴雪知道逢春的意思,陶家四奶奶是得急症亡故的,而非自吞生金的未得善终,忙点头应是:“是,奴婢知道。”
    第54章 逢春V
    晴雪福身出去后,逢春眼中忽然涌下泪来,一直在看逢春表情的姜筠,忙挪动椅子挨近逢春身边,低声抚慰道:“别哭了……”逢春伸手慢慢捂上心口,那里浮现出一股很奇异的难过悲伤,低声哽咽道,“我和四嫂相交并不多,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很难受……”也不知是原身陶逢春留下的情绪复发,还是晴雪讲的话里头,勾起了去年她被指责不孝又挨一巴掌的过往,总之,她胸腔里堵的特别难受。
    亡故者乃是逢春的同房亲嫂,姜筠掏出帕子给逢春拭泪道:“先吃一点东西,过会儿我陪你回一趟吧。”去岁逢春亲姐病逝,因清平侯府是他原来的家,所以,逢春每日去韩家哭灵时,他也随着一同前去,这回……也罢,还是一直陪着她吧。
    两人禀过姜夫人后,乘车前往定国公府,还未至陶家大门前,一阵纷纷攘攘的议论声忽响在耳边,逢春伸手掀开一缝轿帘,只见陶府门前的大街上,拥挤着不少路人指点偷瞧,断断续续的话语传到耳中,依稀是什么‘死的是人家妹子,却不让人家哥哥进门……扬言要撞死在陶家大门前呢……也不知里头怎么样了’。
    逢春放下攥在手里的轿帘,低骂一声:“真是可恶!”
    姜筠没有说话,只安抚性的拍了下逢春的手背,听外头瞧热闹人的意思,应是那康家大爷又来登门,却被陶家拒之门外,康家大爷也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觉得面上无光,索性耍起无赖,撒泼闹起事来,死者为大,亲妹妹才闭眼没多久,身为娘家兄长却这般做派,委实叫人鄙夷不屑。
    轿马在陶家大门前停驻,逢春和姜筠依次踩脚梯下车,待跨进大门后,逢春才问引路的门房管事:“又出什么事了?”
    还未到夏天,陶家的门房管事却一脑门子冷汗,拿袖子抹了抹额头,说道:“回五姑奶奶的话,老夫人前些天传出话来,说各个门房皆不许再放康大爷进来,今日康大爷又来,小的们奉命撵他走,康大爷不依,就在府前大嚷大闹,还说要撞门口的石狮子,死在咱家大门前,小的恐闹的太难看,便做主先把康大爷放进来,再让小厮们稳着他,也已派人去请里头的示下,这会儿还没回出话来。”
    逢春轻轻哦了一声,这时,忽听不远处响起一阵扯着嗓子的怒吼声:“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把我拘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我要去灵前哭我妹子……”后头的话又落了下去,似乎是被掩住了嘴巴。
    门房管事脸色讪讪道:“今日只怕来客不少,小的便嘱咐小厮们,若康大爷再胡言乱语,先堵住他的嘴。”反正康大爷已被打出去过一回,这回只怕也没啥好果子吃,管事的话刚说完,只见一个小厮气喘吁吁的飞奔过来,报告道,“周管事,老夫人已安排人去处理康大爷的事,叫咱们继续当差迎客。”
    “好好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遇上康大爷这等无赖,也真是倒霉,烫手山芋有人接走了,门房管事忙殷勤道,“五姑爷,五姑奶奶,快里面请。”
    逢春和姜筠径直往里走。
    停灵室就在康氏原来的院子里,距高氏的庆馨堂并不多远,逢春正路过庆馨堂时,只听里头响起一道略老的女音,声音略熟,似乎是陶老夫人身边的孙妈妈,逢春脚步一停,只听孙妈妈声无起伏道:“……老夫人说了,康家大爷是三太太的亲外甥,旁人不便教导,请三太太尽快教导一下规矩,别扰了府里的清静。”言罢,便再无声息。
    逢春又走了几步,只见庆馨堂的大门外,站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府卫,手里拿着绳索等物,一个个竖耳探脑,似乎随时准备闯进去绑人的模样。
    “姨母,我这回是来祭拜妹妹,并非故意闹事,可门房的那几个混账东西,却拦着我不许进来,满天下打听打听,亲妹妹死了,哪有不许娘家哥哥来看的道理?!”康家大爷似乎也是满腹委屈,十分不忿的向高氏告状道。
    逢春面色冷淡地站在远处,双手微攥成拳。
    只听高氏柔弱如浮萍的声音响起,透出一股子萧瑟凄楚的意味:“志然,为着你爹的事,姨母已叫禁了足,连庆馨堂的大门都迈不出一步了,你何必还来难为姨母,你别闹了,快走吧。”
    康家大爷不依的嚷嚷叫嚣道:“非我要为难姨母,如芳妹妹死了,我难道连看她最后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姨母叫我走,叫我往哪里走?大舅二舅根本不管我爹娘的死活,我只有姨母可以依靠,我求不到情面,也没脸回去再见娘,我不走!”
    高氏似乎是哭了,哀声戚戚道:“姨母已得罪了老夫人,又惹了你姨父生气,姨母实在是没有法子了,你这是要逼死姨母么?”
    康家大爷气势不减,依旧往外喷熊熊大火:“姨母家有这么多姻亲,能替我爹说话的人多了去,竟是半点亲戚情分都不顾,任由我爹在牢里受罪,家里的金银细软差不多都给搜走了,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大冬天的却只能挨饿受冻,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何必千里迢迢跑来京城……”说到最后,已经二十五、六岁的大男人竟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高氏貌似没什么话好说了,也只剩下幽幽咽咽的悲泣声,姨甥俩略对哭一会儿后,一直不曾说话的孙妈妈,终于缓缓开口了:“既然三太太教不了康大爷规矩,那老夫人就替三太太教训了。”说完,击掌声连响三下,一直守在大门外的几个府卫,兜开绳索就往里头冲。
    哭得正起劲的康大爷,立时又惊又怒:“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哀哀而哭的高氏,也惊疑不定道:“孙妈妈?你这是……”
    孙妈妈声音冷淡道:“老夫人还说了,若是康大爷执意吵嚷不休,咱们府里的护卫就受点累,亲自把康大爷送回荣阳去。”康家大爷已被堵住了嘴,只剩模糊不清的呜呜声,孙妈妈又道,“康老爷的事,咱们府里的确无能为力,三太太若是惦记姨太太一家子的生计,送康家大爷回荣阳的护卫,可替三太太捎去一些资助银两,若是三太太没那份心意就算了,套好车马之后,即刻就启程。”
    逢春面无表情的站在庆馨堂外,只听高氏似乎咬牙,又似乎难堪的声音道:“绿儿,去收拾些银两……”
    “水仙,你先留着,拿好银两再来。”孙妈妈似乎无意多留,“你们带康大爷去上车,老夫人的意思,你们也知道了,将康大爷好生送到荣阳康家,路上不许有闪失,之后随他寻死觅活,更不与咱家相干。”
    片刻之后,一行人哗啦啦拥了出来,被绳索绑得牢实的康志然,满脸愤怒的奋力挣扎着,逢春一眼扫过去,只见康志然并非穷途潦倒的狼狈,身上穿的是一身簇新蓝绸外袍,还不足三十岁的年纪,面上却已是一幅酒色过度的模样。
    康志然被强押着从逢春身边走过,跟在后边的孙妈妈看见逢春,略福了福身子,说道:“五姑奶奶回来了。”
    逢春点头:“晴雪回去后,已说与我知了。”
    孙妈妈叹气道:“这康家大爷简直是个泼皮无赖,老夫人恐他在丧事期间,没完没了的闹腾,只能先强押他回荣阳,老奴还要去处理后续的事,就不陪五姑奶奶说话了……”走出几步后,忽又回头转身,“四爷和姑娘关系最好,过会儿,姑娘去劝劝四爷吧,他看过四奶奶的尸身之后,就再没从书房里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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