珉儿轻抚儿子的额头:“润儿,还记得你和母后的约定吗?”
    项润坚定地说:“儿臣记得,儿臣不会忘记。”
    珉儿欣慰,含笑道:“那就好,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然后再去做你想做的事。”
    小小的少年,意气风发:“母后,那我可以帮他吗?”
    珉儿道:“是你帮他,还是互助,又或是彼此利用,你心里要明白。盟友还是朋友,结果很不一样,再者,你现在只是个皇子,没有任何权力。”
    “是,儿臣明白。”项润认真地说,而后躬身道:“母后,时辰不早了,请早些安寝。”
    珉儿命他先回去,看着尚未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她慢慢将心沉下,他的父亲颠覆了一个国家,这样的霸气必然也浸透在他的血液里,当年怀着他坐在宣政殿上面对文武大臣,或许命运在那一刻就注定了。
    回到寝殿,项晔问他们母子在外面说什么,珉儿便道:“你的儿子对远方来的皇子很感兴趣,要和那蒙格做朋友呢。”
    项晔笑:“心血来潮的小东西。”
    珉儿问:“你觉得他只是为了玩儿?”
    皇帝望着她,在她眼中看到憧憬和担忧,剑眉轻扬:“你安下心,朕会守护他,让他长成参天大树。”
    珉儿被皇帝拥在怀中,她没说话,可出于私心,她宁愿孩子们永远是树苗,躲在她和丈夫的枝叶下。那么,项晔也能永远年轻,永远在自己的身边。
    “珉儿,朕不能在梁国和晋国交战时出巡,答应你的事又做不到了。”项晔愧疚地说,“朕一直都知道,你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总有天下太平时,此番非我大齐罹患战火,已是福气。”珉儿含笑,但言道,“唯有一件事,我愿你能答应我。”
    “什么?”
    “我们的女儿……”
    项晔却示意珉儿不要说下去,他道:“晋国不如我大齐开化,甚至比赞西还要野蛮,他们轻贱女人,轻贱前去和亲的公主和他们的儿女,只因中间隔着梁国,千山万水,朕才不打他们的主意,但若有一日梁国称臣,朕也想要改变那个国家。既然如此,朕怎么会把女儿许配给晋国的皇子,怎么会让她去那么野蛮的国家受委屈?”
    珉儿刚才的话没说完,可究竟是不让皇帝答应和亲,还是不要皇帝干涉女儿的感情,这一刻连珉儿自己都糊涂了。罢了,让她们自己去选择,若真是到了那一天,皇帝若是拗不过他的孩子,那么他就会去改变那个国家。
    夜色深深,蒙格尚未入眠,他所住的地方,可以望见皇宫的角楼,角楼上一盏灯火,便仿佛是天与地的界限。逃离晋国时,在赞西与大齐之间,他最终选择了无亲无故的大齐,而强国的君王,也真正礼遇善待了他,今天在宣政殿在安泰殿,他第一次领略了大国的庄重威严。
    “殿下?”门外有人敲门。
    “先生?”蒙格应着,去开了门。
    蒙格的老师程达,便是此番所谓的使臣,本是祖上从赵国迁徙到晋国的汉人,程先生因曾受蒙格之母的恩惠,于是在为七皇子启蒙后,便誓死追随。他曾在年轻时游历过赵国,如今虽已是大齐天下,但这次能顺利进入边境直达京城,多亏了他。
    “先生深夜不睡,可有事要吩咐我?”蒙格对老师十分敬重。
    “殿下,老臣是想来告诉您,大齐皇帝将一双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多年来各国求亲都不得果,而我晋国从来轻贱外邦女子。”程先生沉重地说,“和亲一事,实在难。眼下天定帝尚且友好,若为了和亲一事惹怒他,只怕得不偿失。殿下,您在这里会得到庇护,天定帝会利用您作为政治的筹码,但他一生光明磊落,绝不会羞辱乃至枉顾您的性命,依老臣看,不如在大齐安定下来,不要再提和亲的事。”
    蒙格平静地说:“若只求安定,我躲入深山,三年五载他们便会认定我死去,从此一生皆可安定,又何必大费周折来大齐?晋国的百姓淳朴善良,是皇室在正道上越走越偏,他们何止轻贱外邦女子,他们轻贱自己的子民。先生,您知道我的理想,我逃离晋国来到这里,是为自己,也是为我的臣民。”
    程先生叹道:“您若直接向天定帝借兵,他或许还会考虑,您要娶他的女儿,这……殿下,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要娶大齐的公主,我们最先只是来寻求庇护的。”
    蒙格的目光越过窗棂,融入淡淡月色里,那天在城门下,惊鸿一瞥……他第一次觉得作为皇子挺好的,哪怕境遇糟糕哪怕不被正视,至少他还是皇子,至少他有资格堂堂正正地向一国之君请求和亲。
    “先生,和亲的事,交给我自己来办吧。”蒙格道,“我不会再莽撞地向天定帝开口,您的话我懂。”
    “殿下,您准备……”
    “眼下尚不知皇兄会送来什么样的信函,亦不知天定帝会如何安排我的去留。”蒙格道,“先安定下来,我若连自己都无法保全,如何在将来保全我的妻子。”
    程达颔首,又道:“大齐皇室因秋皇后废除后宫,留下一个隐患,贵妃江氏离居行宫,她的一双儿子则留在京城,听闻前阵子才起风波,待我打探清楚再来向您禀告。那位二皇子即将回京,日后难免有所往来,还望殿下谨慎。”
    蒙格却道:“那年幼的四皇子,很有意思的,果然是嫡出皇子,贵气天成。”
    程先生要离开时,想起一事,忙道:“殿下,天定帝有两个女儿,长女盛元公主早年就和沈亲王之子有婚约,您最好是……”
    蒙格淡然一笑:“先生,我不会乱来。”
    让他突然改变主意,决定冒然向大齐皇帝求亲的那个人,本就不是大公主。然而他并非胸有成竹,他还不能给自己一个未来,如何去许诺要相伴自己终生的女人。晋国轻贱女子,可他从不如此,他想要回到那片土地不难,但想带着心爱的人回去,就必须先有改变那个世界的能力。
    转眼十天过去,秋色越来越浓,因皇帝取消出巡,便挪出一部分银两修缮护国寺,定于八月十五举行大祭。而这一日,晋国送来文书,让人意外的是,晋国皇帝竟改变主意,不再强行要项晔把他的弟弟遣送回晋国,竟命使臣带着厚礼前来,向天定帝请求和亲。
    只是,晋国皇帝不是为他的弟弟求亲,而是为他的侄子,并将弟弟蒙格任命为迎亲使,迎接大齐公主嫁入晋国。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心中都暗暗发笑,晋国皇帝痴心妄想,简直愚蠢至极。
    皇帝却是淡淡的,命宫人将文书送去给蒙格,之后再议其他国事,根本不提晋国皇帝的荒唐。
    但这件事很快就散入皇宫与京城,是日项元姐妹在别院陪伴太祖母与外祖母,白夫人怎容人轻视她的外孙女,恨道:“那个晋国皇帝真是昏了头,皇上该把那个皇子也一并赶出去,免得他们天天痴心妄想。”
    老夫人闭目养神,听得这话,缓缓睁开双眼,看见元元正望着她妹妹,而琴儿心无旁骛地在太阳底下绣她的手帕,安宁得好像世外之人。那后来,琴儿随外祖母去厨房,老夫人便将元元唤至面前,问她:“方才你看着妹妹做什么?”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太祖母。”项元轻声道,将这些日子的事细细说来,说沈云不叫她多管闲事,可十天过去了,她突然又觉得妹妹好像并不在乎那个人。
    老夫人笑悠悠:“他走过千山万水来这里,一定会遇见和他有缘的女子,若是你妹妹,我们只求他们幸福。若不是,那么蒙格皇子自然有他的人生,琴儿的人生,更不容任何人插手。”
    “是,太祖母,我绝不多嘴。”元元很正经地说,“我现在才明白,长辈们担心我和秋景宣,琴儿担心我是怎样的心情,但也因为自己经历了那一段,我绝不干涉琴儿。”
    话音才落,妹妹端着茶水从门前进来,并没有听见太祖母和姐姐的话,她放下茶水便道:“该是父皇喝补药的时辰,太祖母容我回宫一趟,侍奉父皇喝了药,我便再来。”
    望着妹妹离去,元元担心地问老夫人:“太祖母,琴儿那么柔弱,她会被人欺负吗?”
    老夫人安然阖目,嘴上没说,但心中明白,元元看似坚强霸道,实则内心柔软脆弱,琴儿却恰恰与姐姐相反,她文静柔软的气质下,有着比姐姐更坚强的心。
    琴儿带着宫人来到清明阁,周怀迎至门前,慈眉善目地说:“小公主,皇上正与大臣说话,奴才带您到偏殿等候。”
    “周公公又来替父皇挡我,我不打扰父皇商议国事,汤药的时辰不能耽误。”琴儿笑道,“喝几口汤药,不费时辰。”
    周公公道:“公主,您听奴才说,皇上的龙体是国之根本,当着大臣们的面喝汤药,大臣们就会胡思乱想,何况还有晋国使臣在。”
    “晋国使臣又进宫了?”
    “正是,那位七皇子就在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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