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对坐在他左手边的大儿子道:“老大,你昨天那事处理的不错,东家背地里都表扬,赞你懂事有教养,我带你去学习了半年你就能够单独灵活处理这种事情,好好做,如果不出岔子,这个月底管账的六爷会正式收你做记账徒弟,那时候东家都要高看你一眼!”
    “是,爸。”不过才年满十六岁的少年,却已显出几分老气,这非他的本意,可自半年前看着父亲带着自己哀哀求告,就差跪地磕头求东家收下自己,他就一下子懂事了。
    顾石满意的点了点头,接过女儿递过来的饭,招呼大家继续吃,他也一边吃着一边看向安安静静坐在末座的妻子,问:“你想带丫头去李姐家学女红?”
    他的妻子道:“小雪年纪也渐渐大了,我不想让她继续呆在家里只懂得和弟弟打闹,就算是女孩子,懂个一技之长总是好的,李姐的女红针线本就极好,还特意上门说过几次,我觉得这是个好事。”
    二女顾雪一边小口小口往嘴里刨饭,去夹咸腌菜时还故意和弟弟筷子打架,在这种嘴手都不得闲的情况下,她却还偷偷听着爸妈的对话,这事正说她,她可不傻。
    顾石皱眉道:“容我想想。”
    她的妻子为了女儿的前程,也少有的顶撞催促道:“还想什么呢,小雪一天天大了,等哪天嫁出去像我一样除了在家做饭收拾家务别的什么也干不了,那还不得让婆家随意打骂?”
    顾石皱眉不满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几时打你骂你了?……外面的事全有我顶着,你只需在家做饭收拾家务,这是顶好的福分了,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真是闲出毛病来了!”
    说着他拿着筷子重重在碗沿上敲了敲。
    一贯沉默少言的妻子这次却蛮不讲理的坚持道:“我不管,我就要带小雪去学点东西……而且,李姐家就在楼上,和足不出户也差不多了,你又担心个什么呢?”
    顾石叹了口气,心道,女人真麻烦,头发长见识短,不过,这次也不得不耐心的跟她多说几句,道:
    “我虽没读过书,可这些年见的人见的事海了去了,我这双眼睛亮着呢!
    她李姐针线好,武者家的女儿出嫁都来向她求红盖头鸳鸯帕,坐在家里就能挣钱养家那是她的本事,这种捡钱的事情都懒得做,却挨家挨户关心别人家半大不小的女儿,撺掇着去她家学针线女红,放着大把钞票不挣来做这种事,说她不务正业是轻的,她这是心怀鬼胎,别有用心才对!”
    他的妻子偷偷瞄了他一眼,却为李姐打抱不平的道:
    “人家做了好事,牺牲那么大,你反倒觉得人家做得不对。你是不是觉得她打着教人女红针线的名义,暗中却做对她们不利的事情?你以为我傻想不到吗?自李姐说了这事,我就去她家看了几次,她一点也没藏私,就是在认认真真的指点那些女孩子针线女红,除此之外,其他什么也没多说没多做,人家不求回报到这个地步,你还想人家怎么样呢!
    跟她学女红的,已经有一些年纪大了出嫁了,因为这个本事,都谈了更好的婆家,生活也过得不错,比那些什么也不懂的傻女子舒心多了,还有几个甚至嫁给了武者,以后子女后代都是不一样的人了!这可都是李姐的功劳。”
    “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就是看着这些小女孩足不出户,在家里长大,无事可做,荒废度日,更无一技之长,想象她们长大嫁人后的艰难,就心痛难忍,她觉得自己还有点能力,大家又都是邻居,便教点本事给她们,以后也能嫁个更好的婆家,也不会被人看轻……呜呜……我只恨当年我小时候没遇到一个李姐,现在咱们运气好被小雪碰上了,我是无论如何也会让小雪去的,你经常说外面多苦多难,可女儿家就不苦不难吗?你根本不懂,以为在家好吃好喝就舒心了?可人家李姐懂,还愿意做点事情,你就说人家是坏心……呜呜……”
    说到最后,她都忍不住哭出了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落泪。
    不是伤心,而是一种更复杂的、她根本形容不来的情绪,为有李姐这样的人,为李姐说的这样的话,为她做了这样的事,如小雪这样直到出嫁之前基本都被养在家里的女孩子,那些认真学习针线哪怕手指头被刺出点点血迹也不哭不痛咬牙坚持的神色……
    那种感觉实在太复杂,她说不清,也理不清,就是想哭。
    最后,她干脆不说话了,放任这股复杂莫名的情绪在心中弥漫,将整个心都填得满满的,嚎啕大哭。
    三个儿女看着这突然而来的场面,用一种完全无法理解的眼神在脸色完全变黑的父亲和正嚎啕大哭的母亲之间来回看。
    大儿子和女儿是偷偷的看,小儿子根本就是无所顾忌的好奇的看,就差问:“爸,妈哭什么呢,是不是你欺负她啦?”
    看着自家婆娘当着子女的面突然来这么一出,顾石突然眉心狂跳,只想摔碗大骂,丢人!
    你也有脸说自己不傻?
    你这是傻到家了啊!
    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说得就是你这种人,晓不晓得!
    不过……有多少年没听见这婆娘如此痛哭了?
    他记忆最深刻的就是二十郎当岁的自己揭开这个比自己小了七岁的女人的红盖头的时候——当时还只能叫女孩,比现在的小雪也没大上几岁,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那完全把妆哭花了的小脸。只是被自己看了一眼,就吓得脸色惨白,声音都吓没了,只是两个眼珠子通了泉眼一般,咕噜噜不停往外冒水。
    也不知那一眼所见哪一处触动他的神经,他决定要照顾这个女人一辈子,这些年,再大的苦,再大的难,他都死死顶在家外面,那变得越来越好的房子,从脏乱危险的棚户区破屋,到安全有保障的武馆所属的社区楼房,见证了他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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