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秒,郝建愣住了。陈敬文来找他,显然是要谈大事。两位首长谈大事,他这个小秘书在旁边,显然是不适合的。尽管那是在隔壁的房间,毕竟只隔了一道门,他们的谈话,他是可以听清的。
    李浩然是不是有意要这样做?走进休息室,替李浩然准备文房四宝的时候,郝建便想,李浩然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不是想向陈敬文表示一种姿态,暗示自己信任郝建?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陈敬文选择这个时候来,并且故意和郝建谈笑风生,就是为了在李浩然心中系上一个结?
    天啦,这么一件小事,真是不能仔细分析,一分析,味道就越来越多,事情也是越来越复杂。在普通人眼里,这无疑是一件比针尖还小的小事,可在官场,情况完全不同,很可能就会成为一件天大的事。知微见著嘛,《韩非子·说林上》有“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之语,更多的时候,恐怕不是圣人在用,而是凡人在用。小人之心,并不一定度君子之腹,君子之心,也并不一定度小人之腹,更多的时候,恐怕还是凡人之心,度凡人之腹。你只要在官场被人这样度过之后,机会恐怕也就终结了。
    看到陈敬文,郝建又想到了他儿子陈伯荣,虽然属于典型的官二代,身上弥漫的是纨绔之气,但眼角里的狡狯那是少了很多,陈伯荣虽然娇纵,但毕竟骨子里透出憨厚朴实的味道,这想必更多的是遗传其母亲的基因了。
    正想着的时候,听到陈敬文的声音传来。陈敬文说,兴邦同志的时间已经定了,过完五一就走。到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有点表示?
    陈敬文说的是宣传部长朱兴邦,中组部调他去外省当副省长。这是一个极其有趣的任命,宣传部长和副省长,都是副省级干部,但宣传部长是省委常委,理论上,比非常委副省长级别要高。朱兴邦不当宣传部长,去当副省长,似乎是降了。可副省长的实权,要比宣传部长大得多,上升通道也更加顺畅一些,所以,由宣传部长而副省长,感觉又是升了。据某些民间组织部的说法,这种情况,通常都是先去过渡一下,下一届人大,将选他当常务副省长,干一届后,有可能当省长。
    朱兴邦走的时间,李浩然是知道的,昨天,他还来拜访过李浩然。
    李浩然说,搞一个小型仪式吧,这事我已经和国华同志说过,他负责组织。兴邦同志到了那边,是在政府工作,又是我们江南省出去的,将来你们打交道可能更多一些,是不是你辛苦一下,出个面?
    一个可能成为封疆大吏的人,自然是不可多得的官场人脉,这样的关系,任何人都需要抓住。李浩然不出面送朱兴邦,似乎是拱手将这个关系送给陈敬文。只有郝建心里清楚,李浩然这一招,还真是手段高超。按照组织程序,朱兴邦不可能直接去邻省上任,他必须先到北京,在中组部履行相关组织程序之后,再由中组部派人送他赴任。李浩然早已经和朱兴邦商量好了,将在北京设宴为他送别,此时,却又将送别的顺水人情,送给了陈敬文。
    陈敬文说,那好,我听书记同志的。
    郝建想,陈敬文来找李浩然,显然不是为了这件事。这么件事,他完全可以通过省政府秘书长同省委秘书长协调好。他一定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却又不知为什么,他不急于说出来,而是扯起了闲话,问李浩然五一长假准备在哪里过。
    李浩然说,没办法,两地分居,家里那位意见大得很。除了北京,还能去哪里?
    陈敬文说,那是那是,家国天下,家还是排在第一位嘛,无以为家,何以为国?陈敬文说他读书是野路子,确实是野得很,许多词到了他的嘴里,可以灵活运用,甚至根本不用考虑其本意。家国天下这个词,被他这么用,还真是让人觉得不伦不类。人家之所以称家国天下,那是因为天下是皇帝老儿的,对皇帝而言,天下就是国,国就是家,家就是天下。
    东扯一句西拉一句,闲扯了半天,陈敬文就是不进入正题。李浩然也是老手,竟然下起了逐客令,说,运达同志,还有别的事吗?
    陈敬文连忙说,哦,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刚好在这边有事,见你办公室的灯亮着,就上来看看。
    听到这里,郝建心里猛地一紧。陈敬文如果什么事都不谈就这么走了,李浩然会不会怀疑他只是来和郝建说什么话?天啦,上次安排视察单位和人员的事还不知如何结局呢,现在又让李浩然怀疑自己和陈敬文有非常关系的话?那岂不是死定了? 李浩然说,既然这样,那我进去练字了。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天不写上几个,手痒。
    陈敬文说,你这是高雅的习惯呀。浩然同志非常人,非常人呀。不像我,粗人一个,想高雅也雅不起来。哈哈哈,走了。
    陈敬文走了,李浩然并没有立即进来练字,而是在办公室里站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他到底在思考什么?这种思考,与自己有关吗?郝建真有点胆寒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李浩然走进来,拿起了毛笔。郝建立即走到他的对面,准备替他拖纸。
    李浩然说,不是说为民同志要来吗?
    郝建立即意识到,机会来了,就算再次画蛇添足,也要猛添一番了。他说,徐为民已经来过电话,说已经在路上了。过了没一分钟,陈省长打电话过来,说已经到了楼下。我怕他们碰到一起,又没机会请示,只好自作主张,给徐为民打电话,叫他稍等一等。
    李浩然正拿着笔蘸了墨,在砚池边轻轻掭着,听了这话,手上的动作停下来,看了看郝建,说,你给应平同志打个电话,让他上来吧。我估计他一直等在楼下。
    郝建暗暗松了口气,出门时,感觉自己的背心都是汗。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发现徐为民已经站在里面。向徐为民说,为民书记,请跟我过来,李书记在等你。
    将徐为民带进李书记的书房,替他沏上茶后,郝建便出来了。
    回到办公室,郝建给伊莉打了个电话,他总感觉到徐为民的这次见李书记,好像与汽车招商的项目有些联系,虽然他说过肯定不会忘记伊莉的好处,但是这事没有得到伊莉的亲口承认,郝建还是很不放心。
    “请问是伊莉伊总吗?”
    “嗯,你是哪位?”
    “我是哪位?听不出我声音来了吗?”
    “有什么事?没有事我挂了。”
    “别挂别挂,呃,老婆啊,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吗?”
    “鬼,谁听得出你的声音来啊,又没有什么特点!”
    “还没有特点啊,老婆你这样说我可就要伤心了。”
    “呵呵,要说特点嘛,还是有一些,就是在床上的声音特别沉闷,呵呵!”
    “哈哈,这也算特点嘛!”
    接着伊莉说丽人缘公司已经转出去了,光转手一项就纯赚了七千多万。郝建说再来个五到六年你就要荣登富婆榜了。伊莉哈哈大笑,她说徐为民书记已经答应了,让郑韵霞退出来,现在他到沙市来,估计也就是给省委汇报日本本田公司入驻怀化的事情呢。
    郝建想,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谈到徐为民这次来见李浩然的目的,估计与朱兴邦调职有关。
    宣传部长是副省级,还是省委常委,这一级非常之关键,是一次跨越。难怪这段时间,很多人往李浩然这里跑得特别勤,原来都是盯着这个职位了。
    再深入地想一想,今天晚上,陈敬文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走,会不会也是盯着这个职位了?他原本只是想替某人谋求这个职位,却又轻轻一招,在李浩然心中栽下一根刺,这个陈敬文,难怪能够升到如此高位,手段还真是了得。幸好自己也不蠢,及时做了足够的工作,否则,自己冤死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陈敬文想将什么人送上这个职位?他谈了一堆废话,大概是想李浩然主动提起此事,便好趁机将自己心目中的人选推荐上来吧?可李浩然真是高手,竟然稳得住,和他打太极拳,就是不涉及本质。
    换个角度再想,大家都是官场中人,大概见到陈敬文的那一刻,李浩然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吧?而陈敬文呢?是否意识到,李浩然根本不可能听取他的建议,所以才一言不出地走了?看来,官员的心事,你永远得去猜。
    李浩然趁着五一长假回北京,难道真的仅仅只是回家这么简单?是否也与这个宣传部长职位有关?他安排和朱兴邦在北京吃饭,是不是整个计划的一个环节?
    官场无小事,每一招,哪怕看似闲棋,其实也一定关系到后面几步甚至几十步。
    徐为民走了,郝建进了李浩然的办公室,“李书记,还有什么要我做的么?”
    李浩然放下了笔头,看来他刚才接见徐为民时是边说话边写字了,
    “小郝,朱部长要走了,这事你知道么?”
    “哦,听说过,不过都是些小道消息,我不信!”
    “对了,这是很重要的,小郝,你得记住,官场上的事情充满了变数,总不能见风是雨,尤其是干部绝对不能以讹传讹,”
    “李书记,你放心,我是农民伯伯的品质,工人叔叔的意志!”
    “呵呵,这话听起来有些味道,你说说,什么是农民伯伯的品质,什么又是工人叔叔的意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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