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专家都看了,基本能够确诊,而且。”
    郝建脸色完全阴沉下来,道:“而且什么?是转移吗?”
    “转移到肝上了。”康有志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由于母亲刘光芬患上癌症,郝建曾经仔细了解过癌症的情况,胰腺癌号称为癌中之王,极难医治,加上癌症已经转移,这就意味着周昌全治愈的机率将很小,或者说,生存机会略等于无。
    郝建很快冷静了下来,回复到了省政府副秘书长的状态,道:“康院长,这事你要有所准备,一是要确诊,绝对不能有误诊,二是要保密,将知晓范围控制到几个专家,三是下一步如何处置,要有方案,我得向办公厅作汇报。”
    康有志当了多年的省第一人民医院的院长,是专家,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官员,办事很有分寸,道:“以专业的角度来说,肯定是胰腺癌,到时我们要出正式的东西,绝对经得起检验,还请秘书长放心。周书记的病情,我们会按照省政府的要求进行严格保密,并及时与秘书长联系,随时汇报情况。”
    两人谈妥以后,郝建苦笑道:“也怪了,如今科学技术这样发达,生活比以前好得太多,怎么癌症这种绝症越来越多。”
    康有志道:“现在的病,一是化学病,以前哪里有这么多化学品,绝大多数都是纯自然的绿色食品,现在的农药以及食品添加剂泛滥,吃了这些东西,人体受不了。二是富贵病,以前生活差,粗茶淡饭对人体最健康,现在吃得太精太细。还有一个原因,以前的人也得病,得病没有条件治,结果是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病。”
    在康有志说话之时,郝建有些走神,在他心目中,周昌全总是两眼炯炯有神,精力旺盛,甚至打起网球来也是全场飞奔,完全看不出来是五十来岁的人。突然之间,堂堂的副省级领导就被医生判了死刑,而且存活期不会太长。这给他东极强的震撼。
    工作以来,郝建逐渐开始目睹身边人死亡,最先是在上青林石场,好些活生生的身体健康的劳动者倒在了石头之下,鲜血淋漓的场景甚今不忘。其次是上青林秦大江之死,秦大江是为了石场的利益死在黑社会报复下。
    再其次是青林镇党委书记赵永胜之死,赵永胜是郝建遇到的第一个镇委书记,很强势的一位基层干部,他退居二线以后,心情抑郁,年龄并不大,五十来岁就倒在了病魔之下。
    第四个人是郭教授,他一辈子教书育人,钻研了一辈子学问,最终是拿着书倒下的。郭教授走后,郭师母的人生顿时就坍塌了一大半,郭兰的人生轨迹也因为郭教授的离去而发生了改变,从成津县委组织部的岗位上回到了大学。
    这些人的死去给郝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来,母亲得了肺癌,幸好及时发现,经过手术以后,目前存活的希望很大,至少在短期内不会恶化。郝建没有想到,不知疲倦的周昌全即将倒在病床上,这种看得见结局的人生让其悲从心来,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
    与康院长告别以后,郝建又去看了女儿。
    母亲刘光芬此时已经回到新月楼,她看过小乐国,又要操劳大孙子的事情。
    苍井法子问道:“周书记真的生病了?”
    郝建点了点头,坐在了小乐国的床边。
    苍井法子见郝建脸色不佳,道:“病得很严重?”
    郝建没有明确回答,道:“有点问题,还没有确诊。”他从工作以来,养成了一个好习惯,很少在家里谈工作上的事情,嘴巴算是上了锁,稳妥得很。
    苍井法子知道他的这个臭习惯,早些年还红过脸,现在也习惯了。见其不肯多说,也就不多问,只是道:“你到了江南,不知要多喝好多酒,得注意点,不是特别重要的场合一定要少喝。现在你是省长了,你不张口,别人不会灌。我最怕你去逞英雄,河里淹死的是会水人,酒精烧坏的是能喝的肝。”
    “嗯,我知道。”郝建坐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小乐国,眼神越来越温柔。经历过死亡的人,才会欣赏生命,理解生命,才会对人生有着更深的认识。
    “我最近听说江南国土局局长刘刚死在了检察院,是不是有这回事,小道消息满天飞,传得很神。”苍井法子是昨晚打牌时听到了的这个消息,此时才有机会问自己的丈夫。
    “我还没有到江南去上任,现在发生的事情我管不了。况且,有段书记坐镇江南,翻不了天。”郝建如今是很沉着的领导者,他将事情看得很透,不会操无谓之心。
    苍井法子八卦之火在燃烧:“我还听说,李建林在江南很有些霸道,他是人大主任,都是退居二线的同志了,我没有想通,他为什么还是这样张扬。”
    郝建没有心情谈这些事情,只是交待了一句,道:“江南的事情也不简单,我到江南工作,你别跟着调过来。另外,你和周萍虽然是老朋友,关系不错,但是在这一段时间,也少点接触,别搅在一起。”
    “我会有分寸,朋友哪里比得上老公。”苍井法子见郝建始终是郁郁寡欢的神情,也就不再八卦,陪着丈夫坐在病床前。
    郝建坐了一会,道:“我走了,有事打电话。”
    “你要到哪里去。”
    “办公厅。”郝建一边说,一边走出了病房。
    向办公厅一把手汇报此事以后,办公厅一把手不敢马虎,急忙向省长钱建国报告。钱建国马上指示召开紧急会。
    开完紧急会,已经是晚上十点。
    下楼坐车之时,冷风袭来,一只塑料口袋被吹到半空中,落下之时,正好从郝建头上飘过。
    晏春平缩着脖子跟在后面,道:“都说现在天气变暖,今天的秋天还真是冷。”
    郝建沉默着,进了小车。
    晏春平见状,赶紧闭嘴,跟着进了小车,规矩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等到小车启动,道:“秘书长,回家吗?”
    郝建拿出手机,给苍井法子打完电话,才道:“回家。”
    一路,皆无语,等到停车以后,郝建突然道:“春天怀孕了吧,你得好好照顾她。”说完,下车离去。
    晏春平听得很是糊涂,看着郝建的背影,心道:“看来秘书长心情不佳。”回家以后,晏春平与妻子春天温存了一会,夫妻俩闲聊时,晏春平提起了最后这一句话。
    春天躺在了晏春平的怀里,问:“侯书记他们开夜会,肯定有什么事。”她认识郝建时是成津县招待所的服务员,郝建是成津县委书记,她天天都喊“侯书记”,喊着喊着就喊成了习惯,如今只有她坚持称呼郝建为“侯书记”,以表示对郝建的感谢和亲近。
    晏春平轻柔地摸着妻子的腹部,道:“晚上的会开得很秘密,我们都没有到小会议室。”他想起了一事,道:“今天秘书长去了趟省人民医院,他走得急,没有叫我,据说是去看周昌全。”
    春天听闻此言,坐了起来,道:“从最后一句话来分析,侯书记肯定是心有所感,说不定是周书记得了病,还比较严重。”
    晏春平切了一声,道:“你真是乌鸦嘴巴,周书记精神矍铄,精力比年轻人还旺盛,能得什么病。”
    “人生五谷生百病,不能因为是领导就不生病吧。”春平分析道:“侯书记正要到江南去任职,在这个关键时刻,若是周书记真的得了重病,不当副省长了,侯书记的发展或多或少要受到影响。”
    晏春平想了一会,不以为然地道:“秘书长翅膀已经硬了,除了周书记,与省委省政府的大佬都有接触。他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省委组织部长祝焱也是秘书长的老领导。我就记住老爸说的话,什么事都不管,只要跟着秘书长,就会有发展前途。”
    此时,郝建一个人在院子里抽烟。自从到了省城,与小乐国住在一起,他基本上不在家里抽烟,有时想抽烟了,就到阳台上抽一根。
    这次周昌全得绝症,应该对郝建以后的工作有一定影响,但是,影响并不是太大。如今他已经是正厅级省长,下一步的目标就是市委书记,而一个地级市市委书记,并不是一位副省长所能决定。从这个角度来说,周昌全已经完成了扶上马送一程的任务,郝建长硬了翅膀,以后的路得靠自己走。
    郝建在心里并不担心仕途上的事,他更多的是对人生的感慨。论相处时间,他和周昌全在一起的时间长度肯定要超过与父母在一起的时间,两人是半师半友的关系,感情深厚。此时,这位精明强干、雄心勃勃的长者即将逝去,他很是感叹人生之无常。
    抽了两支烟,慢慢地上楼。
    在傍晚时分,苍井法子已经带着女儿回到了家里,郝建满心以为家里有人。进了卧室,屋里却空无一人。
    他取出手机,看了看,里面有好几个未接电话。
    在开晚会之时,郝建将手机开成了静音模式,散会以后,忘记了调成正常。
    “你到那里去了,我刚回家,才散会。”
    苍井法子在电话里道:“给你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接,小乐国在妈妈那里,我和宁姐一起,在吴厅长家里。”
    郝建明白她们肯定是在一起娱乐,道:“你慢慢玩吧。小乐国情况怎么样?”
    “小乐国没有什么问题了,早就应该睡觉了。”
    郝建关心地道:“你还是早点回来,长期熬夜,对身体不好。”
    这时,苍井法子的声音明显放大,道:“刚才人多,不太好说话,我现在在卫生间里。今天几位省政府机关的人,听他们口气说江南不太好搞,矿产是块肥肉,盯着的人挺多。”
    郝建心情还是比较抑郁,道:“工作上的事情,你就不必担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相信你的能力,就是提醒一下。”
    郝建刚刚放下电话,传来了敲门声。
    在省城,郝建的家很隐秘,没有几人知道。透过猫眼,见到了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相貌清秀,衣着得体。
    在郝建观察之时,女子又伸手在门上敲了数下,她的动作很轻柔,敲门声很有节奏。
    “这是一个有教养的女人。”郝建下了这个结论,打开的房门。在开门之时,他其实猜到,此人应该来自江南。
    门刚打开,那女子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郝省长,我丈夫死得冤枉。”门外是声控灯,随着女子这一声哭诉,刚刚黑下来的楼梯顿时又亮了起来。
    郝建稍稍退后一步,道:“请你先起来,起来再说。”看到这女人的模样,他已经猜到应该是西路县原国土房产局局长刘刚的遗孀。此时他最不愿意提前插手江南的事,可是事情来了,他也无法推脱。
    刘刚夫人叫乔琳,人长得清秀,站在郝建面前,却有一股豁得出去的神情。她陈述完事实,道:“我听说郝省长是能为民做主的好省长,请你一定要为刘刚申冤。作为他的妻子,在此感谢郝省长。”说完,她流着眼泪,又要跪下。
    等到郝建制止之时,她顺势又坐了起来。
    在没有搞清楚大体事实之前,郝建很是谨慎,不会做出任何承诺,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轻率地做出承诺往往会将自己致于难堪的地步。现实生活是复杂的,只通过表象就作出判断,得出的结论往往是情绪化的,不真实的。
    对付这种情况,官话往往是最合适的。
    郝建很冷静地听完乔琳的叙述,然后字斟句酌地道:“乔琳同志,请你要相信政法机关,以法律为准绳,以事实为依据,这是政法机关的办案原则。我相信,我们的政法机会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等到乔琳从郝建房间出来,她似乎得到了鼓励,可是仔细想起来,在短短的十来分钟时间内,除了将一份材料留在了郝建家里,似乎没有得到任何有实质意义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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