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姐这么说,该不会是也想要了吧?
    反正是自家的东西,又是纯中草药调制出来的,不伤皮肤,崔燮就许给她回头多拿几盒给她玩,送人也可以。安抚好了妹妹,又举杯跟宋先生警酒:“我这妹子年纪小,还不懂事,只知贪玩,以后盼先生好生教导。”
    宋先生淡淡一笑:“云姐亦是个稳重懂事的孩子,大公子不用担心。我能教的也不多,就尽力叫她学些礼仪、读些诗书,多与人来往,见见世面罢了。”
    崔燮自己也不懂女孩该怎么教,只看着妹妹仪态比平常更好看了,说话也有底气,便觉得先生教得不错,托付道:“那以后还要劳烦先生多带舍妹出去了。我们家这个情况,她也没什么交好的朋友家可去,小小年纪难免寂寞。”
    宋先生道:“我毕竟是寡妇人家,也不好到不相识的人家去。幸而与张家还算相熟,她家女儿与令妹年纪差相仿佛,倒也玩得到一处。将来或有请人来陪伴令妹的机会,不知公子是不同意?”
    崔燮笑道:“那也是好事。只是家里人少,老夫人身体又不好,若真有人来舍下,还要请先生帮忙招待了。”
    宋先生道:“我知道公子的为难,只盼着公子早日成亲,这家里才有个做人家的样子。”
    崔燮心里是有成亲的人选,可惜还不能公开提,只笑了笑说:“我家这个状况宋先生也看的见。我作大哥的,总要支应到弟妹们都成了家再作打算,总不能我先成了亲,把家里的产业挖空了,叫他们没着落吧?”
    他微微一笑,笑得云姐又羞又恼,和哥还懵懵懂懂地不知怎么回事。宋先生却知道他这话里的辛酸,怜惜地说:“我年纪大了,也不怕说你一句——也许你只是缘份未到,缘份到了你自然就能成亲了,自有那不计贫富的人愿意跟你。”
    嗯,已经有一个了。
    吃过晚饭,女子们在庭中拜月时,崔燮也坐在小院一块假山上看着月亮,悄悄哼着走调的曲子。
    不能成亲、暂时不能见面又怎么样?宫墙里外,还不是同照这一轮明月?
    第120章
    中秋节陆先生虽然跟同年去玩了, 但他也不曾忘了为人师表的责任, 是给学生们都留了作业才走的。
    节日过去,和哥乖乖地交了一沓大字, 背了一百字的千字文;崔启虽不用考学, 也得背几篇古文, 养胸中文气精神。这俩人都是白天上学,崔启到午后就要去打工, 和哥也只学到申初就能休息。到晚饭后, 就轮到崔燮带着作业过去请他点评了。
    题目虽是最普通的赏月诗,但千古以来人人都写, 写的不是月, 而是望月时的情怀。有人望月思归, 有人望月怀人,有人感伤时事,看诗词就能看出人的胸襟品性。
    陆举人接过卷子,拿出一管小笔, 边看边蘸着朱砂在卷子上点点儿。
    崔燮那诗虽还写不出有什么值得画圈的佳句, 却也意思质朴, 文字清通,感情内敛得恰符合台阁体中正平和的要求。虽然见着明月就写离别是大俗的手法,可他写的不甚哀苦,还能看出心底宽阔,值得点个点儿表扬一下。
    他写的是:“宇内清光满,高风动露蝉。秋从此夜重, 月向离人圆。今古同一照,江山各自妍。登楼无所拜,唯忆转流年。”
    陆先生看着看着便摇头笑了起来:“叫你先严守格律练着,你倒是自己就用起拗救的法子了,怎么,实在捡不出词来了么?”
    崔燮笑道:“是我写得不好。本想写‘秋从今夜重,月向远人圆’,却又觉着‘今’字与后面重了,于是改用了将今这个平声字改成了仄声,对句该仄声的改用平声。”
    而且这个“离人”写的是他自己,可不是崔参议跟他那小儿子。他现在就站在北京地面上,离着自己穿越前的宿舍才七八公里,也不算个“远人”,只是离开了从前的时代和环境罢了。
    待在同样的北京城里,却远隔五百多年的时光,可触而不可及。若是朝后穿越,还能看看自己生活时代的遗迹,可穿到五百多年前的成化朝,却是除了一本化学书、几部网络小说,满满一硬盘的小电影,就什么念想都没有了……
    剥离开日常忙碌的工作、学习和几乎占据了所有闲暇心思的那份感情,在他心底深处盘旋不去的,其实也还是对穿越前那个世界的思念。
    崔燮暗叹了一声,一旁判卷子的陆先生也长叹了一声。
    陆举人自己就是背景离乡,为着科举飘在北京的。他家里也有妻儿老小,月到中秋,离愁别绪重重压在心底,这样最俗套的离人之思却恰恰勾起他自己的心思来。
    他将那首诗看完了,画了几个点,指着文字讲解哪里对得不工整,哪里意思又和秋思的心境不合。
    “今古同一照,江山各自妍”这句对的便不够工稳:从文字上,“今古”对“江山”就有些勉强,从节律上,同一照与各自妍连节拍都对不上,可谓是极不工整了。
    这句又偏是颈联,一首之间别句都可以不对仗或是对得不工稳,这句却一定要对得工整精致。且在对句时又以反对为优,正对为劣,意思必定要有区别,若是字字相对而意思相同,又称为“合掌对”,叫人笑话了。
    崔燮连连点头,解释道:“是我只想着古今江山变迁的意思,对得不工整了。”
    写这句时他想到自己是看过五百年前后两轮月亮的人,月亮还是那个几亿年不变的月亮,两个时代的生活却是完全不同,一时有感慨而发,倒没怎么修饰文字。
    陆先生笑道:“写诗又不是写文章,要阐发圣贤的意思,只要写自己的情思就够了。你要写离愁,就从小处写起,譬如见欢宴而思远人,如闻秋声而惊别离之类,不用动辙就写今古变迁。你小小年纪,连一个人的人生起落都还没见过……”
    他说着说着忽然想起,崔燮虽然没见过什么江山易代,却是真经过人生大起大落,比他这个几试不第的举人经历还丰富的——起码他这辈子就没进过宫墙。
    他悄悄把剩下的教导咽回去,轻咳一声,转说起了拗救之法律:“一味讲究格律,确实容易拘束思路,既然你已经知道如何救拗句了,索性我正经给你讲一遍吧。”
    讲诗也不能空讲平仄格律,否则听着听着就糊涂了。陆先生本欲拿他写的那首示例,又觉得改诗得照着学生的本意来改,改完既要去了弊病,格调还得高一等。若单为改格律而改那诗,一个法子一个法子地教下来,就把诗改得支离破碎,不成样子了,于学生写作也没好处。
    他是个要好儿的人,索性拿自己从前写的中秋诗作范例,先写了一句“玉楼寒自迥,珠箔照还空”,对崔燮说:“这两句的句式先前我不曾教你,往后你记住了,这样的不算拗句,也不必救。”
    他之前教的,让崔燮练的都是“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的基础格式。但放开一步,若是有像这两句一样,首字该用平声而用仄声的,或是该用仄声而用平声的,也都算是合范式的句子,不必补救。
    五言诗四种句式间,有三句的首字都是平仄互通,可以随意变换的,唯有“平平仄仄平”这句的首字不能随意换成仄声。因为这样一换,诗句中除了韵脚就只剩一个平音,这种情形叫作孤平,算是真正的拗句,必须在下句中补救。
    陆举人随意举了个例:“似这种的将本句第三字改作平声字就行,我这首诗里没自己句里补救的……李白那句‘我宿五松下,寂廖无所欢’,前一句第三字该平而仄,但第三个字的平仄变化可救可不救;后一句的首字也同样应平而仄,句子险成孤平之势,便将第三字改成了平声的‘无’。”
    除了在本句救,还可在对句救。若是出句犯了孤平,无法在本句自救的,就将对句的第三个字改成平声相救。若不仅初句孤平,对句的首字也应平而仄的,也是将第三字改成平声即可救回。
    还是拿他自己这首诗作例子——“此时折桂客,或在明光宫”。
    这句本是“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的格式。出句的“此”应当平而用仄,是一种常见的、不需救的变式。可这句里不只它该用平而用仄声,第三字“折”又是个入声字,整句就变成了孤平句,要把对句的第三个字改作平声的“明”来救。
    陆举人一边讲着补救之法,一边看着崔燮手里那管铅笔不顺眼:“怎么又用起这种笔写字了?你可千万别练惯了这种手势,坏了写字的手法,将来科考时卷面字体差一点,前程就有高下之别呢!”
    崔燮飞快地记完了笔记,解释道:“这样写只是为了快,免得打扰了先生思路,回头我都要拿墨笔静心重抄一遍。先生不知,这笔其实极好用,又便宜,写错的字还能拿馒头擦掉……”
    一说馒头,陆先生就皱起了眉:“这岂不是浪费粮食?”
    崔燮连忙解释:“这也是可擦可不擦的。若是写在颜色浅的板子、墙上的,用水一洗就能洗掉,还可以反复写。咱们家厨下如今就用这笔写菜牌,管事的也用它写家人们的事务安排,若有小事忘了的,看一眼或是问人一声就记起来了。到晚间拿水洗了,转天又能接着用,又方便,也不费钱。”
    陆举人毕竟是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读书人,听着他这说法便想到了那些买不起笔墨的穷学子,道:“这么说,这笔倒是好东西。若有那用不起纸墨的贫寒仕子,有这样一管笔,也能记东西,抄写文章了?”
    当然能了!铅笔这样的神器到了宇宙飞船上都能用,比毛笔适用范围大多了。
    他给陆先生示范了一下用法,说道:“学生也是这么想的。想那些寒门子弟,没钱买纸墨,有的只能以沙土、清水练习书写,写不得几个字就要擦掉。这笔却能削得极尖,写蝇头小字,字又清楚,又省纸,写字还能快得多。”
    陆先生自己拿笔试了试,写得不甚顺手,字歪歪扭扭,笔尖在纸上还有些打滑,不禁搁了笔说:“这真能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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