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下看,北直隶、尤其是顺天、永平二府士子的名字也多次出现,加在一起迨有二三十人,简直是自开国以来未有之事!
    今年北直隶的学生怎么尽考得这么好——第四名的费宏也是在北监念书,莫不是文气北归了?
    天子不觉问覃、高二人。
    覃太监一时度不出圣上心思,还待考虑考虑再说,高太监却在崔燮身上用过几回心,知道他出了科考笔记,不管是与不是,先把这功劳揽上:“奴婢听说这一半年京里时兴个《科举必读笔记》,正是崔燮搜集了国子监教官们的讲章,找人印制成书,还请了翰林出题……”
    覃太监察颜观色,见天子仿佛爱听,忙也插话进去:“这又是国子监、又是翰林的,奴婢听着都敬慕。寻常书生哪儿有造化听他们讲解?如今学子们看了这书,就如得了好老师,做的文章岂不就越发好了?崔燮能印出这等书给天下学子,真不负皇爷当日叫他给小爷出题的苦心。”
    天子也这么觉得,淡淡笑道:“他若能,做了翰林,还可,去教太子。”
    简在帝心,莫过于是。有天子这一言,崔燮将来只要自己不犯什么忌讳,定是妥妥当当踏上了一条通天之路了!
    覃太监记下此言,悄悄叫人出去给主考尹直传了句话。
    今科会试北方学子成绩大有提升,在天子看来只是件值得高兴的小事,但黄榜张贴到贡院外,诸举子详览榜上人名、出身后,却掀起了一番轩然大波。
    北直隶迁安县的考生竟考上了会元!
    国子监、顺天府、永平府、北直隶……乃至整个北卷区的学子都有种扬眉吐气之感,恨不能立刻去结识这位北方百年不出一位的才子。而南方科考大省的学子则如同遭了迎头暴击,不甘心地到处找人打听崔燮的消息,想知道他凭什么能考会元。
    不错,他是得了小三元案首,可那是在迁安那等三年都出不了一个进士的下乡小县,挑得出几个像样的考生?
    他是中了乡试第八,可北直隶乡试跟他们南直隶、江西、福建乡试的成绩怎么比?
    他是李东阳的学生,可听说他入李氏门下才一年,且李学士才名闻于天下,他却连首让人传唱的诗作都没有,哪里像是得了真传的?
    他是出了科举笔记,可那笔记是国子监名师所讲,章后题目是翰林出的,他只揽了这些名师之作编印成书罢了!《科举笔记》丛书后附的参考答案里有他的答案,观其文字也只能算是平淡中和,并没比其他答题者好到哪儿去……
    怎么他是会元?与他同榜会试的江西费宏也是参与答了笔记里的题目的,答的分明比他更好!
    南方举子们简直难以置信,尤其是落第举子们,秉承其一向以来的优良传统,纷纷在贡院门外抗议,上通政司上疏揭发作弊,联络同乡探听崔燮的根底……
    这一问自然问到了费宏叔侄身上。
    费宏的五叔费瑞虽然在北监挂了名,这两年却都回到在铅山复习,对崔燮所知不多,只好推问侄儿。费小解元叫许多同乡好友、知名才子围着追问,神情倒还很自然,沉稳淡定地说:“和衷贤弟才学不在我之下,亦有雅量高致,能中会元自是意料中事。”
    怎么会!
    一名江西来的举子喝道:“他在答案里讲解经义分明不如你讲的深至!”
    费宏皱着眉问道:“他是想出那些题目,又想方设法求得祭酒、司业大人和教官们应肯出书的人。若无他在,连我都没有如今这个成绩,兄台既然也曾读过他的书,从中有所斩获,又何必以恶言加于他这出书的人呢?”
    他是能出书,是会出题目,可能教书的人不一定能考得好……
    他毕竟是个北直隶小县城出来的人……
    种种问题堆到费宏面前,他只摇了摇头,甚至有些不悦地说:“各位若因落第忧恼,不如买几套书带回去日夜攻读,下科也争个金榜题名,奈何嫉妒他人!”
    他都不客气到了这地步,来他家议论科举不公的人也又惭又气,只得抱抱拳辞别了他们叔侄。
    费瑞送人回来,为难地劝他:“你方才那话也忒不客气了,毕竟都是乡亲,亦有为你好的心意。你纵不怕人家怪你,也该想想訚族兄会不会因你之故,叫人背后非议……”
    费宏耿直地说:“我总不能附和他们那种言辞。我能叫太子选为伴考、能做那些翰林出的题目岂不都是沾了和衷的好处?受人恩义,便不提如何答报,至少不能看着人说他的不是吧?”
    他反而像长辈似的,按着小叔叔的肩膀,摇头叹道:“五叔,咱们叔侄这一科能同登杏榜,已是最大的喜事了。如今殿试未过,咱们还是以读书为重,莫负了这三年重考的辛苦。”
    他先是恶言驱散众人,又闭门读书,那些人劝不动他,便找上了会试第二的程楷,激烈地问他怎么能容忍一个北地蛮子压在他头上。
    程楷生性沉稳,哪怕叫这么多人围着也不着急,回思了一下与崔燮交流的短暂过程,缓缓道:“我与崔年兄相识虽不久,却见他年少俊美、文质彬彬,令我自惭形秽。”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他话不多,却既婉转又坚定地反驳了那些人话中的讥讽。于他而言,会元这名次的确有吸引力,却还没强到能让他开口诋毁一个才学出色、品性上佳,让人有好感的少年书生的地步。
    他也规劝那些举子:“我听过他的文章,的确是才识过人。众人若觉着他的才学不称其会元之名,何不等会试登科闱墨集印出来,亲为之一观?”
    自然是因为一个北人占了会元之位,那些北方举子都要把天吹破了,仿佛以后大明才子都要出自北方,尽压他们南人……听得他们当场就怒了,谁还能等到闱墨出来!
    程楷感受到了众人的愤怒,连忙安抚:“此事是别人说的,你们何须迁怒崔燮?他是个谦冲君子,自己必无这样的念头。”
    一名举子道:“我等并非迁怒,只是想看看他的文章配不配得上这会元的名头,求个明白公道而已。程兄,不是我们不想好声好气,是他这几日闭门不肯见人——若非心中有愧,何至于此!如今费经魁叔侄亦将我们闭门不纳,我们也是无法可想才找上你的。”
    程楷不禁佩服费宏的见识,可惜自己没有那样的气魄与先见之明,不能将这么群人赶出门外,只好做一回小人……去求来崔燮的七篇文章与他洗冤了。
    他微微叹气,与众人说了自己的打算。当即便有数名举子站起身来,慨然道:“那便请程兄也默下自己的场内文章,我们好拿来作照,以正今科第一才子名!”
    程楷叹到一半儿的气梗在胸口,默默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多事”。
    外头举子见不着崔燮,但他们这些中式举人却是要到礼部演礼,备着二月二十八日入宫觐见。
    演礼那日,除了按令行礼外,崔燮都叫五名迁安举子紧紧围着。还有永平、顺天等府的考生说着考试时如何从科举笔记上得了答题的灵感,个个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衬得他们这些南方举子倒好像取中的人数名次都不如他们似的。
    也难怪那么多人看着别扭,往年都是北人羡慕他们南人的。
    演礼结束后,程楷找了个机会插到崔燮那些同乡之间,先替自己同乡这些日子对他的诋毁道歉,又十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请崔燮默写自己的七篇文章,好拿去给人看。
    一双有力的手蓦地握住了了的手,握得紧紧的,叫他心里打了个突,忐忑地抬起眼,目光却撞上了一双充满期盼的明亮双眸。
    他微微张口,正不知要说什么,崔燮便已带着极强的激情说:“程兄的建议很好,我也想这么做,还正不知道该如何请程兄参与是好呢!弟正想印一套成化二十三年进士进学经验与考场文集,在集中印出各位同年的复习经验与今科三场文章。只是我与南方诸位同年不熟,不好贸然开口,难得程兄这样有声望、有才学的名士愿预此事,那劝说同年一事小弟就托付程兄了!”
    “我、我,”程楷叫他紧握着双手,想抽抽不出来,想拒绝不好意思,想跑又是自己找上的,没借口跑。一旁的费宏还主动应了一声“我也愿意与叔父同预此事”,那些北方士子更是纷纷呼应,逼得他无可耐何,只得叹了一声:“也罢,我试试吧……”
    第197章
    “余以五岁束发读书, 受业于族叔维先公……得其教诲, 惟精惟勤……”自二月廿八日陛见归来,程楷便在家里兢兢业业地给崔燮写起了中试经验, 有空时还去联络其他相识的中试举子, 请他们也为之尽力。
    他们上饶一位同乡官咏在他家里做客时, 恰看见他写的这些,拿起来看了几行, 发现他还是真心诚意地在写经验, 不禁叹道:“程兄,你也忒老实了。人家叫你去问崔会元七篇文章如何, 你便去问;崔会元让你写中试经验, 你就老老实实地给他写, 还到处替他劝人……你,你这性子将来是要吃亏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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