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再把崔燮的置在二甲里,不论高低总是个进士出身,也算不负覃太监的托付。往年的会元也有不少落到二甲五六名后,经魁更是有落到三甲里的,凭崔燮这样的年纪、资历,能落个二甲已不算低了。
    他正想着这些无用之物,成化天子已收起笔纸,叫他们把题目拿去。
    而诸贡士此时也已搜身完毕,被礼部官员引到奉天殿西角门行五拜三叩礼。行罢大礼就按着弥封考卷时给的考号在奉天殿前丹墀内坐下,等候散题。
    不一时两位主考捧题御书策问题目而来,供诸人抄写作答。
    三百五十名考生一时同起,双双眼里都透着精光,细细看着题目,行礼谢恩之际即已将其题目印入心中,有了考量。
    这科考题果然不出李东阳老师的三道模拟题,问的是君臣之道:
    昔日圣王尧舜垂衣裳而治天下,周宣王中兴得人分命,不劳而治。而他至今登基二十有三年,夙夜敬事上帝,宪法祖宗,选任良吏,爱民忧民,可为何还是常有水旱为灾、黎民饥馁、戎狄犯边之事呢?
    是朝廷选举不得人?是为官者不清正,不爱黎民?是边关将领贪功惜命,不肯殚精竭虑以御敌于疆域之外?
    一连串问题之后,天子自己给出了考生们一个答案:“固以今昔不类,未得如古任事之臣耳。”
    臣子无能,而他这个皇帝想要让当今之世复呈古时三代之治,该怎么办呢?
    你们这些考生要悉心列出办法,不用怕因谏言激怒皇上,也不要隐瞒,答得好的皇上将要选用。
    当然,最后这句是套话,只是给考生一点感觉自己很重要,这份策问会有人看的错觉而已。其实殿试三百五十名考生,只有十几名读卷官负责阅卷,晚上继烛三枝后考生们才能全都交卷,而转天中午吃饭前名次基本就都排好了——那卷子写得再好有谁看?
    反正出卷的天子不会看!
    满殿考生都紧张地抄着卷子,字字都写得比平常更工整,以期能给考官留个好印象,考个靠前些的名次。
    崔燮倒是其中心态最平和的一个。他不怕这场考试,不那么在意皇家威严,也并没什么一定要考上状元的野望,可谓无欲则刚。反正他穿过状元袍,尝过大登科后小登科的滋味了,对这场殿试反而心如止水,丝毫没有御前考试的紧张和激动。
    他只是静心抄下题目,仔细回味了几遍,在心里默默怼了成化天子一句:就咱成化朝这世道还有脸跟上古三代时比?当今朝廷、天下怎么乱成这样儿的,陛下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第199章
    骂成化帝只能心里偷偷地骂, 夸他可得全方位多角度, 不厌其烦地夸。人家在题目上例行写个“勿惮勿隐”,你答题的就敢真的不为尊者讳, 有什么说什么?
    就算天子不看这卷子, 阅卷的大佬们能取一个不识眉眼高低的人到高名次, 让你进翰林、察院、六部搞事么?
    小学生都知道不能这么干!
    从小学一路当着班委到大学,毕业还差点留校的优秀大学生崔某更不会自掘坟墓。他只扫了一遍卷子, 便定下了照死里吹皇帝, 所有问题都归到成化自己说的“未得如古任事之臣”上的答题原则。
    两侧考位上的举子们正凝神考虑碰上如何敷衍出三千字长文,他已提笔研墨, 在卷头空两格的地方, 靠着右侧朱格工工整整地写上只占半格的小小“臣”字。
    “臣对:臣闻——”
    先把套词写上, 再梳理脉络。
    成化帝所问的既然是如何能使诸臣各任职分,自己垂衣裳而治天下,他自然就得从这里入手——封建统治的根基,就是君权天授之说, 论及君臣之道, 治世之法, 都绕不开先肯定皇帝受命于天的正统性。所以皇帝出治之道,自然就是体天心,循天命,然后才能垂圣治而掌天下。
    他略组织了一下语言,在稿纸上写道:“臣闻帝王之御极也,体君道以奉天心, 而后可以建久安长治之业。”
    已写了君,再就该写臣了。帝王要建长治久安之业,就得靠臣子内治外战,上奉君命而下靖平天下。
    不过真要简单地直照意思来写,文章格式必定显得凌乱,诵读起来音律也不好听——他跟着李老师读书这么久,别的不说,至少记住了写文章要讲究文法和声律。文法无过于圆融,声律要写得好看还是得靠比偶句,裁剪整齐,音声协和,读卷官默默诵读时也会觉得适意。
    且有君王之道的出句对比,写臣子这句也就有了格式,有了相对应的要求,反倒比全散句好写。
    对句与出句实则就合成一个大的排比,所以即便是论臣子之道,也得从“帝王御极”句连下来,不能直写臣子如何,而要写帝王如何驱使臣子,使其做好为臣之道。
    金殿奏对的文章也不用画句读,直接在刚刚写好的墨句上写下“肃臣纪以奉天职,而后可以成内修外攘之功”,两句都统摄在“臣闻帝王之御极也”的起首句下,字字相对,体例规整,足可当御前文章了。
    他自己按着李老师判文章的标准卡了卡,满意地留用了这两句,又习惯性地写了个“何也”转换话题,引出下面一段关于君无为于上,臣分劳于下的议论。
    不过写完“何也”,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前三场里已经用过两次这个词了。虽说考官可能不介意,他却是个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的人,遂即把那个“也”涂改成了“则”,而后才论起“人君者,天之所授,以统一万方而临驭兆民者也。”
    因君王位尊任重,所以其道常主逸。而臣子是受天命辅佐君王者,须任事负责,所以臣道常主劳。
    君道主逸,对应题目中的尧舜“垂衣裳而治天下”、宣王“不劳而治”;君不劳,臣自然就要劳了,人臣劳于任事,平靖天下灾祸、安抚域中万民,君王才能行无为之治。
    再从“无为”“有劳”两方面下手,绕着圈子兜着口水话把开头“长治久安”“内修外攘”之意扩写出一百来字来占占卷面,就算论尽了君臣各自所安之道。
    正论之后再略反论一下,若“不然”呢?若君主不肯无为而治,则以一人之身如何能理万机?百官不肯奉君劳事,各有司之职该如何运转?
    “故君必率臣以图久安长治之业,臣必辅君以树内修外攘之功”,君臣上下各尽天命而安其位,才能令朝廷昌和,百姓安居,万方归顺。
    如此方能令三代之治重睹于大明。
    写到这一步,君道臣纲已明,文章中心已点破,他的问对也终于可以从笼统的“道”回归现实,按着御题中的内容逐条对答了。
    理论结合现实的第一步,就是把今世之君与理论中的天命之君联系起来。
    “惟皇帝陛下……”崔燮谨慎地把“皇帝陛下”顶格写好,剩下的就是闭眼吹:什么“秉中正之德”,“洽御天之运”,“契玄元之休徵”……反正吹皇帝是政治正确,谁都不能说他不要脸。
    直吹尽了他腹内所学,看看又凑出了几十个字,才引回题目,盖章了一句:“盖妣美唐虞而超越乎三代者”。
    今有明君在上,然后“臣窃伏草茅沾被圣泽久矣。”因叨有司之荐,能对于大廷。
    略陈受恩举子感激之情后,便依“圣问”中所及之项一一挑明问题中心,再赞一句皇上“忧国忧民”之圣德,令举子“勿惮勿隐”之宽容,他们这些举子“敢不披沥愚衷以对扬于万一”?
    他便先从唐虞之世虽有洪水为灾、有苗之乱,却有賛德之臣治水平乱入手,仍照应篇首点明的“君无为而治”“臣奉君任事”两项观点写出唐虞之世能称为盛世的缘故。而周宣王之世也是一样,周宣王用召虎、方叔、吉甫等臣,众臣皆忠勤用命,内为靖疆土,外为伐蛮夷、玁狁,以成中兴之治。
    这三代君主皆能“法天道以无为”,臣子能“奉天道而有事”,故能“久安长治”“内修外攘”。至当今天子,奉天继德,能追尧舜、成周之治,却还惓惓深念民生疾苦,九边之患,诚为尧舜之心,周宣都不能与当今天子相比!
    圣天子顾念盛世中有内忧外患,就是当日尧舜、周宣忧心治下之危难一样的圣人仁德之心!
    皇帝能言及此,就是“万国万民之福也”。
    总之他们大明朝当今圣上堪比尧舜,天下没能治好,都是有司选人不当,方伯治下不明,将帅率军不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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