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年纪大了故土难离,只怕这会儿他都能进京当名师去了。
    赵家的日子也过得颇红火,他们家跟状元当过邻居,卖的纸是给状元糊过窗户、墙壁的,净有欲求好兆头的人家买,最近也思量着要将作坊扩大。赵二世兄应麟如今也搞了个倒计时牌子挂在墙上,成天不是在家就是去迁安藏,俨然一副大儒气象。
    崔燮难得回来,赵爷赵奶忙叫人把大孙子也从府城叫来,叫他领领状元教诲,也长点儿才学。
    赵大世兄二十几岁的人,又对将来在国子监熬到肄业、当个小官的人生颇有规划,崔燮也没什么可说的,唯有送一套进士经验与试题、一套新出全的《国子监名师讲四书》略表心意。
    ……
    崔源也从店里回来,在这间新挂了状元匾的院子里忙前忙后,仿佛回到了当初刚回迁安的日子。
    崔燮几次叫他休息,叫他不要惯那几个熊孩子,他只笑呵呵地摇着头:“我这把老骨头现在还能动,公子就叫我动动,等崔启成了亲,有了孩子,我就安安稳稳地享老太爷的福去!”
    崔启要成亲也容易,如今他们父子挂了书斋东家的名儿,又是跟的状元公,常来往的几家纸坊、墨坊、颜料铺的老板和同城书坊主人都肯嫁女儿给他家。
    之前是在崔启跟在少主身边服侍,须臾不能离开,故而顾不上这事。如今崔燮考中了状元,怕是过不多久就能娶个大家闺秀,往后家里事都有夫人操持,崔启也就不用常跟在主人身边,可以回乡成亲了。
    他想得美滋滋的,笑问崔燮:“公子是要娶阁老、尚书之女,还是李学士的女儿?依小老儿愚见,李学士对你有教导提携之恩,家中女儿也必定是聪慧贤淑的,若从师徒变作翁婿,也不失一桩美谈。”
    崔燮顾左右而言他:“乡里有什么会唱锦衣卫戏的好班子没有?跟我来的两位张家公子是京里贵人,难得到咱们乡间地方来,你叫几台戏,一来宴请乡邻,一来也叫他们看看迁安的好处。”
    崔源叫他糊弄走了,再没人跟他提议亲的糟心事。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现在没了读书科考的借口,以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问他的婚事,必须趁早断绝这可能。原先那个要养弟妹、无钱成亲的说法,仅只他身份低时能敷衍一阵。如今他考上状元、当了翰林修撰,朝廷自有六品薪俸补贴,还能养不起妻子么?
    就是真养不起,也有大把要倒贴嫁妆和女儿给他当岳父的高官大佬。
    阁老家有没有女儿他不清楚,不过李老师家是有位师妹的,只是年纪比云姐还要小上一两岁,不到成亲的年纪。凭他这个状元身份,李师妹长大后,若他还单着身,李老师很可能会把他当作女婿人选。
    虽不一定非他不可,可他也绝不想走到那么尴尬的一天。崔燮默默想着这些,看着廊下那四个无忧无虑,听说能看戏就美得都要飞起来的傻孩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要在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以宗族祭祀为重的的封建社会坚持单身,就只能靠父权对抗父权,封建对抗封建……
    崔家有父祖在上,他自己是不能做主自己的婚事的,可在迁安老家这边,不是正好有祖先能帮他拒婚么?
    这四个孩子,正是他得祖先启示的证人。
    第214章
    接下来几天, 崔家就在家里大排戏酒, 庆贺崔状元衣锦还乡。县里还发了民夫给三位进士建牌坊,一条街里里外外热闹非凡, 丝竹鼓乐声昼夜不停, 县中官员也时常过来同赏鼓乐。
    迁安虽然山多地险, 但戏班子潮流也不比京城来的慢。打从锦衣卫大连环画一出,各班子搬演的锦衣卫杂剧们都照着连环画改了妆容、衣饰, 特别是安千户的戏里, 已叫艺人们无师自通地添了男扮女装的情节,简直要抢锦衣卫大电影的风头。
    可惜这边的化妆技术和舞台特效都还比不上京里, 许多道具都是木头的, 不像京里用的蜡制品那么便宜方便, 容易推陈出新。
    崔家兄弟平常都是学习,没看过几场戏,不管妆容特效如何,都看得全情投入。两位张国舅却是见过世面的人, 看这里妆化得不精致, 看那里舞台道具不逼真……边看边跟邻居们吹嘘自己在京里见识过的好戏班, 又叫了班主来,指点人家怎么布置,恨不能自己批挂上了上去演。
    崔燮任由他们穿花蝴蝶一样乱舞,只要不摆国舅架子欺负邻人,倒也不约束他们。
    毕竟他自己还有更要紧的事做。
    赏戏的时候,他也跟人一样闭着眼睛摇头晃脑, 仿佛入戏颇深,实际上脑海中已打开了那本古代化学,认真研究着怎么显出些祖先的神迹。
    可惜书里总结得大多数是古代劳动人民的生产生活技术,看起来最能唬人的只有一种名字起得很玄的戏法——圆光伪法。
    圆光法里涉及到了些化学公式,原理大约是五倍子水里含有鞣酸,遇到皂矾溶液可以变黑,是染织技术的一种应用。崔燮反正都看不懂,跳过去只看了具体实施的手法:就是用五倍子水在纸背面画画,等水干后画出来的东西就消隐了,用的时候将皂矾,也就是琉酸亚铁溶液往上一泼,之前消隐的画面便会自行显露出来。
    这种手法和很战剧里用隐形药水在纸上写秘报,用火一燎就显出字迹的手法类似,不过不用火而用水,倒更方便自然。
    戏里的安千户一曲“沽美酒”唱罢,台下听戏的乡邻们都高声喝彩,为安千户解开衣裙,露出穿在里面的大红曳撒,拿住假装僧人骗卖妇女之贼的唱段叫好。崔燮也睁开眼看向台上,装出和别人一样喜欢这戏的模样。
    晚间宾客散去,四个孩子回去老老实实地写观后感了,崔燮也趁送客之机到外面遛达了一圈,买了些五倍子回来煎制。皂矾更容易得,书坊那里有的是新颜料,他借口要画画,叫人送了一整套颜料来,挑出来拿水化开,当场就试了一回。
    效果不错。
    他用稀释的五倍子水在纸上写了“勿成亲”三字,待晾干之后只能见着一点淡淡的黄印子;再用皂矾水往上一喷,就显露出墨字,效果相当明显。如果是将纸边浸在水里,还有毛细效应叠加在上头,那块白纸上缓缓显现墨字,真像是鬼怪写出来的……哄孩子有富裕!
    他把试验用的雪白楮皮纸烧了,备下一打淡黄色竹纸,在最上面一张纸背上写好反的“勿成亲”的字样,字是从PDF里随便挑书描的,毫无他自己的特色。水干后纸上虽会留下一点印子,但竹纸本就有些黄,又是写在纸背,换个不知情的人,仔细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备好这些东西,戏酒也请得差不多了。崔燮找人算了个宜破土的日子,带了从京里来的两名家人和四个孩子直奔城西嘉祥屯,准备祭扫祖坟。
    嘉祥屯去城三十里,祖坟又在半山腰上,他们一早上开了城门便出去,只怕走得快颠伤了孩子,慢慢摇晃到近中午才赶到山下。山路上不好走马车,崔燮就叫家人先去庄子上请有力的工人,自己解下拉车的马驮着三牲酒礼、黄纸、爆竹等物,剩下两匹马让四个孩子分乘,牵着马徒步领他们上山。
    山腰处是崔家祖地,猎人、樵夫等都很少上去打扰,山中从某一段分岔的小路开始变得幽幽静静的。山中木深林茂,枝叶间栖息着各种鸟虫,鸣声呖呖相接,和着枝中被风吹动的簌簌声,本是无一刻清净的地方,却给人一种奇异的幽静感。
    张鹤龄兄弟骑上马上,觉得山里的风都比家里冷上不少,骨子里发阴,忍不住问道:“这里怎么这样静,咱们能不能等着家人们一道上来?”
    崔燮笑道:“怕什么,你们是国戚,身上能沾染皇家威严龙气,什么怪事也缠不到你们身上。衡哥与和哥也不用怕,这里都是咱们崔家的先祖,你们诚心祭拜一拜,也好叫祖宗保佑你们早日学业有诚。”
    崔衡叫他调教得早不盼着能逃出他的魔掌的了,不在乎学业有没有成,闻言也不过冷冷一晒。和哥倒是羡慕长兄的成就,自己也想如父兄般考个进士,十分用力地点头,暗地里已祈祷起了祖宗能保佑他们。
    四个孩子壮起胆子跟着他上了山,而后见到了崔家那片小小的祖地。坟山并不多,也是一座连着一座,大都是小土丘上扎着块青石碑,简单写了几句碑铭,倒都干干净净,像是刚打扫了没几天。其中最光鲜的坟丘上写着“崔刘氏之墓”,一望可知,是崔燮生母的坟。
    崔衡看了一眼,眼眶就热了起来,心里不知是恨还是悔。
    恨自己早年没能阻止母亲诬告县令,悔自己从前不好好念书,只知道斗鸡走狗,连最简单的律法都不知道。若他当初能阻止母亲一念之差,如今自己也不会是个出妇子,母亲也不至于流放蛮荒之地,死后葬不进崔家祖坟了。
    崔燮没有看他,而是从马上解下扫帚,拿下几块抹布和盛水的袋子,叫崔家兄弟下马来跟着自己打扫。
    这两人在家里叫他圈着念书,倒还真没怎么干过活,都不知道要蘸湿了布再擦,就用干布笨手笨脚地擦着。崔燮拿大扫帚刷刷地扫清了高祖、曾祖等坟前之地,拿水袋倒了水浸在抹布上擦拭青石墓碑。张家两位国舅也眼热地看着他们,问崔燮自己能不能干点什么——干什么都行,最好是烧烧纸钱、拿棍子拨拨纸屑,撩得火旺旺的,他们就擅长干这个。
    崔燮压根没想过让他们碰火,看他们不是能洒扫的人,便从驮马背上布袋里找出一卷竹纸和笔墨盒,叫他们找块平整的大石头,把今天的游记先写出来,晚上要检查。
    两位张国舅的脸瞬间比灰堆还要黑,正干着活儿的崔家兄弟也各自打了个冷战。
    他居然出来扫墓都带着笔纸!
    有扫墓这样的大事居然都不能停了功课!
    跑到这种荒山野林里扫墓烧纸有什么可写的,这是他们文人写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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