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崔燮忽然想起一件正事,便叮嘱二张兄弟:“你们出入宫廷方便,也看看太子身边的内侍好不好。若有那些爱引着太子玩闹的,就跟圣上奏一本,别教这样的人把太子教坏了。”
    老师放心,我们兄弟明察秋毫,有《少年锦衣卫》为证,怎么能抓不出那些暗藏机心的阉人!
    张鹤龄兄弟胸中又升腾起了熊熊炽火,主动担当起了清(储)君侧,灭权监的职责。
    从张家回来,崔燮又趁着这几天珍贵的假日,马不停蹄地去见了同年、同乡,还请祝枝山、王守仁到酒楼吃了一顿,顺便问了问他们《少年锦衣卫》写的如何。
    因国舅们不催稿,第二部 《少年锦衣卫》写得慢悠悠的,年初才刚交到居安斋,现在还没印出来呢。
    崔燮鞭策他说:“锦衣卫正篇的作者们过不多久就不能再写了,将来平鞑靼一部还得交给枝山来写,以后须得辛苦你。这两年我不在朝中,你们可认识了什么有名的才子,可以推荐于我?”
    才子很多,但越是风流才子写起文章越是随心所欲,不能叫人放心托付。
    祝枝山坦然道:“只怕要等我那同乡唐寅进京了。他十六岁便中了苏州院试案首,才气绝高,只是之前专心诗词文章,不曾用心科举,所以至今还是秀才。不过明年乡试他必能得中,后年会试前就能进京。”
    王守仁却道:“我与弘治六年进士,工部主事李梦阳相熟,觉着他倒可以一试。献吉兄不仅擅作文,还会作曲子词,抱石先生若不作院本了,他也可以顶上。”
    祝枝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想知道他怎么会把已经刷下去的人又推荐给了崔燮。王守仁微微一笑,深静地说:“当初不用,是和衷兄不在京里,如今吾兄人在这里,想用谁还能用不成么?”
    祝枝山蓦地想起自己当初是怎么给崔燮按着写稿子的,头皮蓦地凉了一下,搁下筷子,先灌了口热黄酒。
    第269章
    如今祝枝山手里没稿子要写, 崔燮舍不得撂着他不用, 便跟他商量道:“我守孝时过问了些田亩事,集出一套农书, 过些日子就要刊印出来。不过这些文章写得有点深, 是咱们读书人看的, 百姓们恐看不懂、用不上,我想出一套真正力农之人也能看懂的书, 还要枝山帮我。”
    祝枝山苦笑道:“我在家时连真正的农事都没见过, 可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教我学也得学上几个月, 如何替崔兄写农书?”
    崔燮感叹一声:“这些本该是我做的, 只是我的文章是从唐宋古文学来, 过于简单质朴,百姓们怕不爱看。枝山才智过人,文笔诙谐,写出的《少年锦衣卫》兼得江南江北百姓们喜欢, 我才非用你不可。”
    他看着祝枝山一脸疑问, 主动解释道:“我印一部二十万字的农经出来, 几个百姓能买能看?就是有识过几个字的买来看了,见这么一大篇字,看着无趣,随手也就丢掉了。我是想把这种地的法子画成百姓们爱看的连环画本,甚或是说书人的本子,叫人先肯听进去, 听进去之后或许就有按着试行的了。”
    他虽然是把这些法子呈给皇上了,也不保障各地就能推行。但如果从民间下手,叫百姓们先能知道这技术,有人感兴趣、试行了,见着成果,往后自然会用下去。而那些看着试用者增产增收的乡邻们也会跟风。
    祝枝山仍拧着眉问:“那我该如何写?你要我给你写画本的底稿还可以,说话本子我是真从未想过要写。”
    那倒不要紧,崔家那连锁“清茶”铺子里有好多民间艺术家,把连环画给他们,人家自然会改编。
    崔燮微笑着说:“我何曾让枝山为难过?这东西如何写我已有了想法,你看着添补,总之就是要吸引人就行。”
    这些农科知识,哪怕用再好的彩纸彩画,设计得再精美,印出来也一样枯燥。他是打算把自己研究出的栽植手法掺进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故事里,做一套和幼儿识字图画本差不多的农业知识科普画本。
    比如某贫困山民偌大年纪娶不上妻,偶尔在山中捉到几头小猪,便用橡子、豆粕、棉粕掺和煮熟的白菜喂猪,又每天把猪圈打扫得干干净净,在圈外洒石灰以消毒。如此科学喂养、防治疫病,到年底养出了二百斤的大猪,几年下来就成了富户,后来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比如某山村少女勤劳能干,在家里编竹笼养鸡,让鸡粪漏到竹笼下,又不许外人轻易接近鸡舍,常用石灰水消毒,养鸡便少生病。家中因此富贵,兄弟们能读上书,少女也嫁给了俊美的秀才。
    比如某地即将丰收,却遇上扑天盖地的蝗灾。新任知县苦求神仙,有老神仙半夜托梦指点他灭蝗绝根之法法。蝗虫夏日易在沼泽产卵,卵生得浅,冬日则在深地下,地表有一片片坑洞,翻开土即可掘出灭种。知县即命人找到蝗蝻滋生之地,烧绝其卵,又与当地百姓共捕共食烤蝗虫,平息了灾荒。首辅因此看中他,把女儿嫁给了他……
    不等他再比如,祝枝山就拦住了他,摆了摆手说:“这不就是志怪故事吗?这个我虽没写过,看却看过不少,比《少年锦衣卫》容易得多。只不过这样的话本每年光在我们吴州就能出上几十上百本,恐怕看的人不会那么多。”
    说得好!祝枝山同志已经有了主动为他们出版印考虑的主观能动性了嘛!
    崔燮眼神一亮,站起身来拍了拍桌子:“枝山一言警醒我!虽然以枝山之才,再俗气的文章也能写得不落窠臼,不过咱们做这些是叫更多百姓们知道书中所写的技术,那就不妨借一个背景……”
    借个时下流行的三国演义、水浒、说岳或是锦衣卫背景,把这些故事加到名人身上不就行了?
    故事怎么编都行,不一定要依他想的,只要能把技术实施流程插进去就行。若是祝枝山实在不知道怎么写科普内容,就留段空白给他自己写,最后修订一翻就是。
    翰林前辈们写锦衣卫院本、连环画脚本时就是这么合作的,只有祝枝山来时,赶上开新项目,始终是自己一个人做。往后有更多新鲜才子加入,他也得跟前辈们一样,学着按人物分出不同剧情线,各负责一条或几条线,再和同事们配合着收整成书。
    祝枝山想起崔燮那号称二十万字的农书,便真心盼着唐寅、都穆、文徵明进京,更盼着王守仁看重的李梦阳能立刻加入进来。
    王守仁也不辜负他,没过两天便找上李梦阳,直率地问他:“献吉兄可知西涯公的弟子,成化二十三年状元崔燮崔和衷?”
    当然知道。
    李梦阳打从进入朝廷,不,打从成化二十三年那场春闱结束,就没少听见崔燮这个名字。在他处处以才学骄人的人生中,唯有这位五元出身,只在解试时因遇上老师做考官,不能拿着个解元的前辈,能让他觉得自己的文采在对方面前无施用之地。
    他是以诗词文章立世,崔燮却是出人的,比都比不到一路上。
    而且崔燮文采也不弱于人。那几篇中试文章确实写得极漂亮,不似时下的冲淡靡弱,颇有几分唐代古文大家的质朴慷慨,合他的心意。可惜此人极少写古文,流出来的都是些时文制艺,中试之后更是沉迷于编撰科举用中偶尔刊出一两段答案或是应试经验之谈。
    那些书他应弘治五年乡试时都看过,然后才知道前科乡试他为何落第了。
    他原以为那些什么名家笔记不过是《京华日抄》《主意》《提纲》之类的文集,书封上那些国子监、翰林名师不过是编书的胡乱借了人名加上的。他自恃才冠一世,根本不屑看别人讲的制艺套路,曾有朋友要借他看,他还作诗讽刺了那套书几句,令朋友羞愤离去,险些与他断交。
    直到后来投在杨一清门下念书,被恩师送了一套《科举必读系列》,他才知道了自己的狭隘——那真的就是名师,是朝廷大臣们对经义的解读。讲义之后还附了针对性的题目和答案,让人做题目验证自己是否真的读懂了书中内容。
    那些答案中就有崔燮的文字,一如既往地利落明快、言简意赅,却没有中试文章里那股奔腾痛快的气势,叫人不够满足。
    他有心见崔燮一面,可弘治六年他进京赴考时,这位前辈早就回乡守孝了,直到如今才回来……
    李梦阳敛起思绪,问王守仁:“伯安这么问,莫非是有机会叫我见着这位崔侍讲?”
    王守仁微微一笑:“不只是见,咱们读书人在一起,不就得谈文章么?和衷兄在乡间新作了许多文章,寄给我的《归田赋》才只是其中极不起眼的一篇。他有几篇文章实在是足以传世的名篇,布局新奇、内容精深,发前人所未有。我读之再三,斯可谓国士文章矣!”
    他说得句句真实,绝不夸张,但跟李梦阳想象出的绝世佳文岔出了十万八千里。
    李梦阳读过《归田赋》,已觉着思玄而辞舒,有皡皡气象,更想知道叫王守仁夸成这样的几篇文章是什么样的。
    他胸中怀着期待,慨然允诺:“只要崔侍讲相召,梦阳必推却别人,去赴他的约。”说了两句,又想起几位与自己在诗文上志向相投的朋友,问道:“可否请边、王二位贤弟同去?还有李伯徵贤弟,他是西涯公之子,与崔侍讲必定相熟,咱们一道做个文会,畅谈诗词文章,岂不热闹?”
    他说着说着,仿佛看见王守仁看过来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怜悯,但那丝情绪就像是他的错觉,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王守仁嘴角仍含着笑意,应声答道:“我亦觉着边、王二位贤弟才学出众,不过李伯徵实不必请了。和衷兄进京就已到过他家,他们兄弟来往其实密切,若请了他,到文会上就不方便咱们说话了。”
    他亲身体味过发现父亲是写自己最爱看的连环画的作者的感觉,不想让李兆先也体会一回了。
    而且叫上李兆先也没什么用,崔燮可有原则的很,一家父子只用一人,就跟古代名将挑兵士一样,绝不会父子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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