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署年少风流的才士们听了这话,都心痛不已地议论:“怎么就这么简单,就是为了个美人笺传出的外号?起码也该是崔学士少年时体弱多病,当成女儿养大的, 叫人无意见着了, 再传出个崔美人的名号吧!要不他怎么想起叫安千户男扮女妆退敌?”
    他现在也仍生得眉目如画、仪容都雅, 少年时是个能被人认作女子的美男子也不奇怪么。
    体弱多病是有的。
    几位迁安才子被逼问得烦了,随口告诉他们:“和衷刚到迁安时确实刚生过大病,是有些苍白荏弱的样子。后来没过多久,他就与山海卫刚报功上来的那位王项祯王千户结交,跟着王家老镇抚使手下的军士习武——”
    他抬起胳膊比量了一下,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了一圈:“起手练的就是七八尺长的白蜡杆子枪。”
    寻常读书人会些骑射、练练剑法就算文武双全的了, 可这点儿本事在崔燮面前根本不够看的。这么个满腹经纶、文武双全的奇男子,怎么可能扮过女妆,还想出锦衣卫男扮女妆的故事?
    必定是跟在县里时一样,托人买了落魄书生的稿子来画罢了。
    迁安县几位知道真相的同乡尽力宣扬,听故事的人摸摸自己连三尺宝剑都舞着费力的胳膊,也不敢再想什么自幼扮女装、比女儿还俊俏的崔美人了。
    崔燮如正今在风口浪尖儿上,辟谣的说法又是“震惊!国民初恋崔美人竟是武林高手崔学士”这种能上UC头条的大新闻,传得竟比当初他和崔美人生了女儿的谣言还快。
    不知多少曾对着美人图想象画师风姿的风流少年心碎了一地,不知多少被假崔美人骗过财骗过心的富户公子痛哭悔恨,更有不知多少为了沾崔美人名气改姓崔的妓女连夜改回本姓……
    有人愁,就有人喜。
    早先得王项祯王大公子送了原版手绘真人等身四美图的后军都督陈瑛听到这消息,顿时喜上眉梢,忙问儿子:“先帝年间有人送我真正崔美人的画搁在哪儿了?想不到那居然是崔学士的画儿,咱们家也落了个学士的墨宝,赶紧叫人寻出来,重新装俵,挂到堂上来!”
    送他画儿的是谁来着?
    对了,就是叫安顺伯爷带在身边,前些日子刚刚立了功的那个小王千户!他跟崔学士是少年的交情,身边说不定还有学士早年的画作呢!
    陈都督立刻叫人研墨铺纸,给王项祯写信,问他手里还有没有崔学士的画儿。
    不光是陈都督,自打崔美人身份曝光的消息传到山海卫,王大公子的老上司安顺伯、镇守太监、蓟辽两镇指挥使、指挥同知、都督佥事……也不管是崔燮手迹,还是居安斋印的,都恨不能把他手里的三国、锦衣卫图瓜分了。
    王大公子割肉一般舍出去了不少,但最心爱的赵云套装和许褚套装还是瞒了下来。
    没抢着的人心存不甘,又把目光投向了《锦衣卫》系列的灵魂男主,兼崔学士的邻居谢瑛。
    王千户这个老乡手里都有崔学士的画,总不能谢同知反而没有吧?居安斋出了多少部锦衣卫的杂剧和连环画,每一部里都有他,崔学士好意思不多送他几张手稿?
    然而谢瑛就是没有。他一派正气地说:“当真没有。那锦衣卫里面画的有我,我怎么好意思找他讨?岂不叫人笑话我顾影自怜?他之前也不曾说自己擅画,我以为都是匠人印出来的,到店里买也一样,因此都是自己去买的。”
    锦衣卫里的画像跟崔燮给他专门画的小照可大不相同,他只要崔燮特地给的,从不找他要那连环画儿的稿子。
    两位国舅羡慕地看着他的风度,也支起架子来说:“我们是少年锦衣卫的主角,那本书都是画我们的,难道我们还能嫌画得不够,再向老师要画么。”
    可惜他们身为国舅,没什么人敢来逼着他们求画,这般清孤出尘的姿态摆不出几回,实在令人遗憾。
    好在他们都是洒脱通透的人,别人不敢来求他们,他们就主动出去送温暖,拿出自己的手稿告诉众人:“我们兄弟此来边关,正是受了家师严命托付,要访得各位守边将士的英雄事迹,回头集结成书。我们把诸位的容貌写得细致些,老师便能画得逼真,如此,虽得不到家师的真迹,诸位也能得人‘天下谁人不识君’了。”
    安顺伯眼前一亮,追问道:“二位国舅可能求一求崔大人,叫他给我一两幅画着我模样的手稿?便是画得粗糙些也不要紧!当初陈瑛到处炫耀他那四美人图时我就羡慕了他许久,后来居安斋卖了三国五美图,我才不那么惦记。谁想到、谁想到这老儿的运气竟这么好……”
    张大国舅叹道:“家师如今兼着御前、东宫两处讲官,公务繁忙,不能画王将军手上那样细致的画了,可新书里必定有诸位的英雄事迹不是?老伯爷还是再与我们细讲讲你们发现小王子前锋,设计将他们引入弗朗机炮射程的故事吧。”
    薛伯爷对这一战也颇为自豪,又从头细说起来。
    讲罢了,见两国舅两人仍埋着头运笔,似乎写不完似的,便着意问了一句:“莫不是我讲得太快,两位国舅记不及?有哪处缺的,我再讲一遍吧?”
    两位国舅笑着摆了摆手:“不必,我们记得快,只是写完了要润润色。”
    薛伯爷凑上去看了一眼,见纸上写的不尽是他说的东西,又给加了许多“薛老伯爷颔下短须散开”、“双眼叫风吹得眯起,眼角鼻梁皱纹层层堆叠”、“额头微秃,鬓发花白”之类的描写。
    他不禁摸了摸额头,眼珠转向下方,思忖了不几息,便问两位国舅:“这个……能不能改改,把老夫的容貌写得……更有气势些个?就要那眼睛细长有神、头发银白、面色红润、发髻高堆的?”
    那不就成了庙里供的太上老君,还是他们安顺伯么?
    安顺伯坚定地、缓缓地说:“不大像也不要紧,反正书里写着是我姓薛的,世人知道是我就罢了。长相差一点点也没什么,别人画像时也都不忒像么。”
    远的不说,谢同知和两位国舅在连环画里的模样也比现在年少俊俏,他也不求年少,只要模样好看些,又有什么大不了了?
    张鹤龄提笔就给他改。两兄弟虽然没学了老师画画的本事,描写景物、人物却是从小练的,大删大改一通,给他改成了鹤发童颜的世外高人。
    薛伯爷开了这个头之后,别人也开了窍,纷纷上门来请他们把自己写得漂亮些。反正这“记实文学”里写的是真名,既知道是他们了,相貌略有些出入倒不打紧。
    两位国舅笔下的边关仿佛驻守了十来位马赵、赵云、周瑜、姜维、诸葛亮,写到鞑靼小王子一边时,又突变成了域外妖魔。两位国舅可不能自砸招牌,连连摇头:“将来这些是要集结成书传到后世的,总不能写成大明边军大战飞天夜叉吧?那后人不信小王子长成这样,连这本书也否了怎么办?”
    但小王子毕竟是个汗王,战场上见的多是冲锋的将士,谁也没看清小王子长什么样。两位国舅没办法,只得先记下普通蒙古人圆脸细眼,头发编成辫子的特点,别的回去交给老师处置。
    他们叫人围在关里写书,谢瑛不必贴身保护着,便带着崔燮送的地图和望远镜,出关对比着地形地势,就如同《塞上风云》里写的一般,绘制起了关外地图。
    他从现代图上学会了比例尺,走过的地方全按着同一比例缩小了画在纸上。遇有矮坡、野水洼的地方,也比量高下,大体估算出高度,画出等高图来。
    他领着几名京里带来的校尉在关外晃荡,动静又小,又拿着望远镜,还曾远远地发现了几回游散的虏贼。看着人数少的,便自己上去伏击回来,人数多的,回去报个信,也叫守关的将士们分润些军功。
    国舅们也跟着打过几回虏寇,安顺伯不敢叫他们动危险的,便捡好绳枪给了他们兄弟俩两只,叫他们试着动手。
    他们俩抡刀抡枪的砍人不成,眼神儿倒还是极好的,也开枪打死过抢劫运马的番商的虏贼,然后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兄弟俩也当成英雄,单写了几篇游记。
    这些游记连同谢瑛他们画的地图都寄回了京,人却不回去。
    两位国舅还要往西北,一路采访抗击小王子的名将,最终是要访到跟他们素有交情、投笔从戎的传奇将领王守仁的。
    崔燮看着他们寄来的一摞摞手稿,和谢瑛整理出的地图,既替他们骄傲,也嫌他们一去不返,不知道先回京歇两天再走。哪怕他们俩不想回来,也体谅一下谢瑛不成么?人家家里还有寡嫂弱侄,还有被迫分居了好久的夫婿等着他呢!
    崔燮暗暗抱怨,却也不能阻止他们,只得把一腔幽怨投入到工作上,安排新近投入京师的文征明和徐祯卿帮忙修稿。
    读书人要劳逸结合,离着弘治十八年会试还有两年多呢,读书模考之余,也得看点儿闲书放松身心啊。
    他按着蓟镇将官们自己描述的容貌,不甚走心地画了人设,精力多半儿投注到了谢瑛那些地图上。
    这些地图已极接近现代的地图,只是标示方向时仍按习惯上南下北,计量的长度也不完全准确。
    谢瑛在关外没有尺,只能靠马速估量,量山高时则要靠影子长度对比估算。
    但这已是大明难得的精准地图了。崔燮将那些图按顺序排好,描在一面墙的大纸上,按着地面分布树、草、荒土、湿地、河流的不同涂上颜色,在有山的地方画上等高线,右下角标注比例尺,献给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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