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湛对于字体啥的没什么欣赏水平,就是将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搁明湛跟前儿,他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当然,他也没觉着展少希的字好啊歹的。
    还是当初明湛看到展少希的谢恩折子,对于此人掺和人家家事被劈板砖一事儿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当新鲜事儿与阮鸿飞说来着,阮鸿飞就着明湛手里的折子瞧了一眼,顿时将展少希的字赞了又赞,夸的简直天上有地下无的。
    明湛就这么记住了,展少希有一笔不错的字。
    这次,明湛开展反迷信骗术的活动,展少希忽然冒头儿了,他对于明湛此举,一脸赞同,且此人相当会说话,“陛下之睿智,世所罕见,人不能及也。”先赞人,且,人家说吉祥话儿说的并不长。说老实话,这史上能做皇帝的,除了真的智商上有些缺陷,一般靠自己手段城府厮杀出来的,绝对没有傻的。
    明湛就更厉害了,虽然明湛觉得自己自始至终,都是时势造英雄。可是谁会信呢?
    这位陛下以镇南王世子的身份来帝都,原本是参予救援活动的。结果太上皇四个儿子,全都归了西。接着太上皇盛年之时逊位于这位陛下。
    谁要是以为明湛智商有问题,那绝对是他自己脑袋出了问题。
    别看人家展少希平日里不声不响也不参予朝政,在明湛看来,这是一种相当聪明的做法。已经是驸马了,尊荣富贵,样样不缺。且经明湛对于公主府的改革,如今公主与驸马的日子过的相当不错。
    若是明湛处于展少希的位子,怕会做出与展少希同样的选择。
    只要公主驸马不谋反不惹事儿什么的,哪个皇帝登基不愿意善待公主,以博个美名儿呢。
    所以说,展少希虽然低调,但绝不是个笨人。
    两个聪明人相遇,交谈上是绝不会冷场的。
    展少希先形式上赞了明湛一句,他没敢多拍马屁,倒不是说他没有这样的口齿,实在是马屁说的多了,难免会在帝王心中降了格调儿。故此,展少希保持着自己做为驸马的矜持赞美了帝王一句,接着就说正事,“天下人多愚昧,将些泥塑雕像,神鬼道人当做救命稻草,宁可信些神神道道的巫术,也不愿好好的寻求根源解决问题,实在是愚不可及也。”
    “今陛下开帝王之先风,肃天下之邪气,令小臣感佩难言。若陛下有用小臣之处,小臣当效犬马。”展少希忽然毛遂自荐要帮着反骗术迷信的活动。
    明湛心中有几分不理解,他并没有立时应下,笑一笑道,“听说二姐夫素来身子不好,一直在家休养,如今好些了么?”
    听明湛如此问,展少希俊雅的脸上浮现几分尴尬,低声道,“让陛下笑话了,实在是小臣没有什么治世本领。又不善于交际往来,生来就懒,就一直在家侍弄花草了。”
    “那如今姐夫怎么又忽然……”
    展少希脸色转黯,叹道,“不瞒陛下,陛下也知道我家人口凋零,如今到小臣这代,只剩小臣一人了。其实以前小臣尚有一兄一姐,只是家父笃信神仙道术,平日里就喜与些道人来往,为了炼丹成仙,家财几乎散尽。家中人凡是得病,是绝不能请医用药的。家父总会炼了各式各样的丹药来吃,兄姐就这样送了性命。母亲因为兄姐之事,不知与家父吵闹过多少回。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后来,母亲也很早过逝。小臣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小臣自幼淘气,那里家里几乎败尽,不过一二老仆守着门户,家父依旧沉迷丹学之道。小臣幼时偷跑出去,学了一样偷梁换柱的手法儿,没怎么服过家父炼的丹药,方活到今日。”
    “似些神仙道士,不过是愚民把戏罢了!道人炼丹多见,谁又亲眼见过道人成仙呢?”展少希眉间浮现一抹深切的厌恶,“这些神鬼之事,小到愚民,大到愚国!陛下禁之,实乃万古英明之策!”
    展少希这样主动请缨,明湛也就允了他。
    其结果就是,江湖道人将对朝廷的仇恨完全转嫁到这位二驸马脑袋上来了。
    若是扎小人儿有用,江湖道人恨不能直接隔空扎烂这位二驸马。
    展少希也有些本事,别看平日里都是侍奉花草,看着不食人间烟火似的,真做起事来,快准狠三字是说的上的。
    展少希给明湛上了份儿折子,里面从通查全国佛道人的度牒文书起,到取缔民间算命巫术止,洋洋洒洒,写了得有三千字。
    这里面,从一个寺庙的规模,到可以收纳多少弟子,从巫术算命,到惩处办法,详细非常,手段凌厉。
    并且在数十年之内,展少希始终坚持着这项工作,以至于,在武皇帝执政时期,宗教活动得到了最大程度上的遏止。哪怕些高官贵妇,烧香拜佛都是去的正规宗教活动的场所,一些神汉巫婆,受到了致命性的打击。
    展少希在所有的驸马中都算一个奇人。
    明湛在许时候都以为,如果不是他被迫开展这项反迷信骗术的活动,或许他与展少希一辈子都没有君臣相得的缘份。
    展少希对于朝政从来不发展任何意见,他的交际圈儿也有限的很,不过是跟着情投意和的朋友们来往。展少希只关注自己做的事,而且此人非常本份,他每半个月必然会主动求见明湛,主动汇报工作进度。譬如,咱们抓了多少巫婆神汉,多少假道人假和尚,多少江湖骗子,结果是如何处置的,等等一些事。
    明湛认为,展少希是一位相当知道本分的人。
    而且此时,在这个时候,能有一个像展少希一样的出来替自己转移仇恨,这实在是在好不过了。
    啥叫双赢?
    这才叫双赢哈!
    明湛对于展少希的工作是相当的满意的,此时,稍稍放下心来的明湛却不知道,他的母亲与他的爱人,此时在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谈话。
    而谈话的内容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松口气的明湛。
    西南气侯好,帝都条件儿好。
    镇南王府再如何的土皇帝,再如何的富贵显赫,与帝都的天子气派,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
    自从明湛做了皇帝,卫太后做了太后,她已经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安全感会让人放松,表现在卫太后身上就是,这个女人愈发的雍容威仪。
    其实在女人身上,威仪这种上位者独有的气场,并不常见。
    卫太后身着丁香色裙裳,头上梳着简单的髻,插一支凤头玉簪,通身再无饰物。可是,她平平的坐在那里,你就会发现,这是个具有压迫感的人物儿。
    当然,卫太后身上的这种威仪,起码阮鸿飞是不惧的。
    阮鸿飞偶尔还会调侃一句,“卫姐姐唤我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不同于明湛死皮赖脸常会做些没面子的事儿,卫太后行事,向来是八面玲珑,体面的很,叫谁都说不出个“不”字儿的。阮鸿飞在年轻时就对卫太后有些朋友式的好感,当然,这也与阮鸿飞行事向来飞扬不羁有关。
    用明湛的话说,这叫不检点,阮鸿飞身边儿一半的烂桃花儿,绝对是他自己招惹来的!
    阮鸿飞与卫太后其实很有些共同语言,两人都是政治上老手儿,对于一些事情,往往有着惊人一致的观点儿。
    可是,遇到个酷爱吃醋的醋坛子明湛,俩人在说话喝茶时就要避些嫌疑。倒不是明湛会说什么,只是明湛流露出的那种小眼神儿啊,哪怕卫太后是明湛亲妈,都想抽他俩耳光,然后大吼一声,“你再胡思乱想!你再胡思乱想!”
    卫太后最重礼仪,自然,这种发泄也只有在臆想中过过瘾罢了。
    遇到这样的醋坛子,偏还是生命中的重要人物儿,哪怕是卫太后、阮鸿飞这等身份,也只有忍奈二字可做了。
    因此,若无要事,卫太后鲜少命人请阮鸿飞说话儿。
    阮鸿飞唤一声“卫姐姐”,卫太后笑道,“几日不见,你与明湛学的,倒愈发嘴甜了。”
    阮鸿飞只笑不语,挽起袖子为卫太后煮茶。
    “明湛啊,有些毛病,鸿飞,你是明湛最亲近的人,想来也发现了吧?”卫太后看阮鸿飞一眼,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卫姐姐问错人了,在我心中,明湛是最完美的。”
    阮鸿飞并不肯为卫太后铺就台阶,当然,这种小小的为难对于卫太后而言并不算问题,卫太后不急不徐道,“明湛并不是会轻信什么道人术士的,先前他在外头召个道人炼丹。如今,突然之间,又把三个道人全都杀了。开头儿倒是从容不迫,焉何后来这样暴力收尾呢?若是我没猜错,这里面一定是出了一些不足以为外人道的事情了,对吗?
    灵敏如阮鸿飞,面对着卫太后这句“不足为外人道”都无法从容,他一笑,举手将一壶上好的芙蓉泉水浇在燃着的红泥小火炉上。煮茶的小火炉发出“哧”的一声,冒出一阵黑烟,呛的卫太后皱眉掩鼻。
    卫太后气的,咳两声,骂阮鸿飞,“哦!你什么年纪了!你这死小子!你要做什么!”
    阮鸿飞直乐,露出一抹坏笑,提醒卫太后,“注意啊,你的太后威严呢。你要失态吗?你要丢脸吗?”
    卫太后额角抽了又抽,极力克制才没有失手揍人。阮鸿飞起身,推开房间的窗子,凉风穿过,散去一些烟气,空气顿时清新许多。
    阮鸿飞拉把椅子坐的离卫太后近了些,忍笑唤一声,“阿愉——”
    一把年纪,竟然叫堂堂太后的小名儿,卫太后简直不想理会阮鸿飞。阮鸿飞赔笑,“要不我给你作揖道歉。”
    说着就真要起身,卫太后气的无奈,不客气道,“行了,赶紧说正经事吧。你也知道我问你什么吧?”
    “知道。”阮鸿飞大咧咧的笑,还微微责备了卫太后几句,“你什么都好,就是跟方氏学的不实在。说话前,必要装神弄鬼。”
    卫太后正色道,“以后,你可以随明湛唤我一声母亲,我也是不介意的!”
    这回轮到阮鸿飞略有不自在了,如今,阮鸿飞在床第间失了大半江山,于某些事,实在不愿多提。清咳两声,说正经事,“明湛诸事不瞒你,道人的事相信你早有所耳闻了。”
    卫太后并不否认她对于朝中事的关注,修长的眉毛露出些肃杀之气,“我只是想不通,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与明湛做对!做臣子的,想谋求些好处不算什么,人皆有私心么。可是用这些神鬼之事,我看,所谋必不是在小处,你有什么头绪吗?”
    “事情其实自从明湛露出口风说要开海禁建海港就有些不对了。”阮鸿飞淡淡道,“从那会儿起,淮扬就出了不少事。事情自淮扬始,幕后人物在淮扬自然有着极大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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