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若是让儿子出关,会不会正好是请君入瓮,正中别人的计量呢?
    郑临冰显然也想到了此处,他抿了抿唇,正色道,“让立哥儿去山里吧,带上郑五儿,郑五儿武艺高强,忠心耿耿。深山老林一躲,总有活命的机会。”
    郑临冰再道,“入夜之后,让立哥儿扮成奴才与郑五儿脱身。”
    “父亲……”
    “赶紧,把你几个姐妹撵回婆家去。”郑临冰一时之间就苍老的不成了一般,摆摆手,叹道,“该散的,都散了吧。”
    郑一田心里也着实难受,他们再如何的名门望族,亦是无法与朝廷相较量的。不过,看老父此番情形,郑临冰忍不住劝道,“或者事情不至于此,父亲。”
    郑临冰端正的坐在太师椅中,嘘声叹道,“若不是事态严峻,你二叔必不会在此际辞官的。哪怕真的要辞官,他也会提前来信与我说一声的。”一手抚摸着太师椅光润的扶手,郑临冰叹道,“我想着,挣一番大大的家业给你,如今看来,却是不成了。”
    “父亲莫要这样说,都是儿子不争气。”
    郑临冰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与凤景明相勾结,杨宇同能成功的刺杀刘守仁,他功不可没。
    不过,坏人也有坏人想要守护的东西。
    哪怕明知,死到临头,郑临冰收拾一下,还是去了邵平的营中,打算继续游说邵平。结果却不料,正遇到赵令严。
    赵令严与邵平有说有笑,见郑临冰来了,赵令严反客为主的笑道,“实在不巧了,郑老先生,我们正好有军务,一时间不能招呼您了。”
    郑临冰脸色冷峻,完全没有平日里的慈和,讥诮道,“什么公务?打算要对邵将军请君入瓮的军务么?”
    赵令严看向郑临冰,当仁不让道,“郑老先生这是何意?没来由的挑拨我们同僚关系,哪怕您是大同城里有名望的老人家,说了这种话,也是要治罪的。”
    郑临冰根本懒的理会赵令严,直接道,“邵将军,我有私事要与你讲。”
    赵令严望着郑临冰,冷笑一声,脚底生根的杵在这里,动都未动一下。邵平敷衍道,“如今正是在军中,本将还有公务要处置,老先生若有要事,日后再说吧。”
    有要事都要他明日再说,无要事就是让他直接滚了!郑临冰仔细攫住赵令严那张柔和的面孔上那双漆黑的透出笑意的眼睛,他明白,赵令严正是怕邵平瞧出破绽来,是抢先来稳住邵平呢。谁知这个傻瓜被赵令严收买的已分不清东西南北。如今,赵令严在,他又能说什么呢?哪怕即使他说了,邵平能信吗?
    此时,他晚了一步,赵令严已经挡在了他与邵平的中间。就差这一步,他失去了游说邵平的机会。
    有时,人生之间,往往就是差了这一步。
    看来,是天要亡郑家啊。郑临冰长叹一声,摇摇头道,“希望邵将军日后不要后悔今日不肯听老夫之言哪。”转身走了。
    邵平见郑临重此番情形,心下就有几分动摇。若非赵令严在他里,他恐怕还真得听听郑临重有什么话要说呢。
    郑临重一走,赵令严冷笑着糊弄邵平道,“如大将军所料,账簿子一经奉上,郑尚书马上请辞,皇上并未挽留,直接允了郑尚书所请。邵将军,郑家也就这几日的事儿了,咱们还是少与他来往。否则,右都御史蒋大人与大驸马还在这儿呢,若是给他们瞧见咱们与郑家往来甚密,以后可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哪。”
    邵平自然更关心自己的仕途,早将郑临重扔在脑后,对于赵令严的话,连连称是。
    其实,郑临重与赵令严一样,他们都猜到了皇上有此雷霆手段,是因为如今大同城里还有第三方来自朝廷的势力潜伏在暗处。
    但此时,大同城并非没有变数,他的变数就在邵平此人的身上!
    邵平为什么有胆子落宋遥的面子,与宋遥对着干?再怎么说,宋遥都是朝廷亲点的大同守将呢?
    那是因为,邵平认为自己在原大同军中威望已极。
    而宋遥与赵令严始终忌惮邵平,宁可把邵平的把柄交到邵平的手里来收买邵平,也从侧面儿说明了邵平这个人,在军中的确有不小的人望。
    不过,很明显,邵平的政治智慧不太够。
    郑临重与赵令严都发现了账簿子的破绽,在这个时候,先前宋遥交还给邵平的那些账册就已经成了无用品,失去了他的价值。
    此时,邵平做为曾经大同走私路线的一员,他与郑家具备同样的危险。
    赵令严做为当事人,发现了这一点。郑临重呢,猜到了。
    唯独邵平一无所知,做着天下太平的美梦。
    这个时候,宋遥一系并不安全。
    郑家仍有翻盘的可能。
    只要将此事原原本本完完整整的告诉邵平,哪怕郑家先勾结鞑靼人在先,哪怕郑家与邵平有间接的血海深仇,但是,面对着自身性命的危机,是不是有可能邵平会做出别一种保全自己与郑家的选择?
    譬如,叛国。
    郑临重就是如此打算的,甚至他有五成把握可以说服邵平军中哗变。
    原大同军的人数是要多于宋遥所带来的甘肃军的人数儿的,邵平在军中颇有人望,只要三万大同军在手,圣旨算什么?
    甚至,他们可以再次引鞑靼人入关,让小皇帝知道厉害。
    郑临重算盘如意,结果,赵令严比他要快一步。
    就是这一步,让赵令严决绝而彻底的隔断了郑临重与邵平见面的可能性。
    郑临重出了帐门,寒风袭来,耳边几绺银发飞卷。
    这一年,虽然早早的立春,可大同城依旧不见半点儿春意,冷的紧。
    郑五儿展开一袭宝蓝锻面儿狐腋裘的披风为郑临重披好,郑临重的声音都显得格外的疲惫不堪,道,“我不冷。”
    “太爷,下雪了呢。”
    下雪了?
    郑临重眯起一双老眼,果然看到空中雪片飞舞,迎面而来,化作丝丝凉意沁入肌肤,让人的心底也跟着变得寒冷起来。郑临重扶着郑五儿的胳膊颤颤巍巍的离去,身后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帝都。
    明湛并不了解大同城再一次大的洗牌是如何的惊心动魄,刀光剑影。
    邵平最终在宋遥的一场鸿门宴中送掉了性命,如同先前邵平所想像的那样,宋遥摔盏为号,三百刀斧手埋伏而出,结果了邵平的性命。
    邵平身为大同城走私案的重要人物儿,明湛并不希望他死。帝王的心思,宋遥与赵令严自然能够体会,但是大同城的形势,原三万大同军,只有他们听到邵平的死讯,才好死心,分化,融合。
    其实连邵平底下的六位中级将军十三位低级将领,一并逮捕细审,宋遥趁机将军营重组,并提拔了一批新将领暂代其职。
    真正的任命,还需要宋遥上本,有圣旨下达,这些新将领方能名正言顺。
    宋遥不得不对他的行为做此解释,故此,明湛接到了宋遥的奏本。
    宋遥的字明显没有他的人好看。
    而且,让明湛惊奇的是,宋遥先解释的是他从大同城帮派四海帮里抄出账册若干,里面有关于邵平走私的账目。因为自他到大同城,邵平与他颇多磨擦之处,而邵平于原大同军中威望不俗。当时为了稳定军心兼收买邵平,他就把那些账目交还给了邵平,如今看来,实在欺君啥啥的,并自请责罚。
    明湛挑了挑眉,让明湛说句心里话吧,他根本不相信这种把邵平的把柄交给邵平,用以收买人心的事儿是宋遥干出来的。
    倒不是说宋遥智商低,实在是宋遥不是这类人。
    宋遥是武将,武将讲究的是,饮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快意恩仇,大丈夫气概!
    像什么七擒七纵的事儿,绝对是文官儿的小心眼儿。
    明湛多少心眼儿啊,他一琢磨就知道,这事儿定是赵令严鼓弄出来的。依着赵令严的脑袋,估计也知道他在大同城派了人呢。
    明湛摸了摸开始长毛儿的下巴,看来宋遥是在替赵令严顶罪啊。
    为啥啊?这俩人在一块儿也就一年的时间吧,难道就生死之交到这种地步儿了?
    明湛想了一阵,哼哼两声,又接着把宋遥的奏章看完,结合宋少阳等人的密报,提笔给宋遥回批,明湛写道:
    朕听闻卿与赵卿志同道合,手足情深,原方不信,今实信也。邵平之事,死有余辜。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也,卿自行处之,朕心慰矣。余下卿之具表名单,皆可。其余此大同走私案中所涉人员,皆由蒋文安与陆文韬一并押解至帝都受审。军中之事,悉付于卿,卿必慎之又慎,方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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