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转念一想,明明是同僚为官,刘侍郎又与温彦之是那个那个,方才事出之时竟也没有前来解围,这也着实让人愤然。
    两相一冲,又不甚怕了,只梗了脖子道:“刘侍郎漏液叫下官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齐昱烦闷数日,当然没忘记这猴子在温彦之房中多嘴之事,可此时正事顶在头上,见龚致远不甚恭敬的作态虽是不满,却也懒得发作了,只笑了声:“龚主事为朝廷做事,倒似极不情愿的模样。”然后手里将案上的两本账册向前一推,“本官不过是得了两本册子,欲劳龚主事过目罢了。”
    龚致远一听是正事,连忙打叠精神,将那两本册子接了过来:“……官道督造的账本?”
    齐昱靠在椅背上:“你瞧瞧这账本,同朝廷拨银对不对得上。”
    龚致远便立在案边,就地翻了半晌:“刘侍郎,都对得上。”
    齐昱皱起眉,正要问别的,却听龚致远又补了一句:“可是,又太对了。”
    “如何叫‘太对了’?”齐昱问道,“难道账本不该对?”
    龚致远随手给齐昱翻开两页,“大人容禀,就算是算师精良如九府者,统录国库进出,尚有未能言明出处之说,毕竟出账无整,加之各处度量称重有些微差别,白银斤两总不至完全相等,多少丝毫出入。可这账上,每一处的白银斤两,细至毫厘,都是一模一样,几乎像是……像是……”
    齐昱垂眼看着那两本账面上一模一样的数目,替龚致远讲完了整句话:“像是抄上去的?”
    龚致远缩回手,讷讷地点了点头,心想此言出口,无疑就是将这官道督造打上“贪墨公款”的钢印了。他不由问了句:“刘侍郎,这官道督造,是何人啊?”
    齐昱并没有回答他,手臂支在扶手上,状似沉思,只静静说了句:“龚主事不必多虑,先回去歇下罢。”
    龚致远一愣,“……哎,下官告辞。”走了一半,又想起什么,折回半步来:“刘侍郎,今日温——”
    “出去。”齐昱抬手合上案上的账册。
    龚致远只好收了声,“那,下官告辞。”说罢,便打书房出去了。
    齐昱看着房门关上,终究是怔忡了一会儿,唤道:“李庚年。”
    “臣在。”房梁上飘下来一声应答。
    齐昱拂开桌上的账册,又拿起手边一本折子,“你去后院瞧瞧,温彦之睡了没。”
    李庚年挂在房梁上愣了愣,“……?然后呢?”请过来吗?要和好了吗?
    齐昱抬头,赏了李庚年一个白眼:“然后回来。”
    李庚年失望:“哦,臣遵旨。”
    ——皇上想看,为何,要让臣去?臣,不是很懂。
    .
    就在李庚年窜到后院窥了一阵,回去向齐昱报说温彦之屋里灯熄了想必睡了之后,温彦之小院的灯忽然又亮了一盏。
    一小会儿后,温彦之披着衣服捂着肚子,秉烛走出屋子。
    这便是白天不吃东西的报应,叫人晚上饿得睡不着,此时可不管人有没有胃口,身体是受不住了,腹中直叫唤。
    温彦之混混沌沌,绕了回廊要往厨房走,却在转过跨院时差点撞到一个人怀里。
    温彦之惊魂未定倒退两步:“谁!”拿起手里的烛灯一照,却是当场站定了愣住。
    面前之人竟是齐昱。
    想来是刚从书房处理完事情,要回屋睡了。可齐昱寝室在北院,千不该万不该走着处跨院回廊,毕竟此处回廊只能通向……温彦之的那个小院。
    ——皇上,要去看我?
    温彦之心里这么想着,竟尚有一丝雀跃,可即刻又想见方才在戏楼里的事情,这丝雀跃当即就被冷水浇熄了。实则他心知齐昱这两日是刻意回避他,又有了今早那公事公办的口气,和晚上戏楼里的不闻不问,同过去他姑母把姑父关在门外干站着时一模一样,便是冷战上了。可姑父当初尚且是因为纳妾之事才惹了姑母生气,温彦之想了整整一天,连饭都吃不下去,却完全想不到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那夜里……打挤时,没打上?
    温彦之抬头注视着齐昱的脸,在齐昱此时不苟言笑的脸上,竟捕捉到一丝几不可见的慌乱。
    ——仿佛,好似,只能是,这个原因。
    ——毕竟,那就是,两人之间,最后一次讲话。
    齐昱此时被温彦之看得有些毛毛的,便沉了脸退开一步,转身要往回走。
    温彦之愈发肯定心中所想,可身体早已先于意识反应,抬手就抓住了齐昱的袖子:“皇上。”
    齐昱几乎立马就扫开了他的手,冷了一张脸,转身又走。
    温彦之一愣:打挤没打上,至于那么生气?况且当时,还亲了我,为何翻脸不认账?
    ——都是男子汉大丈夫,虽则皇上,实乃龙马精神,可打挤……之事,亦是来日方长,何必如此执拗?
    想到这里,着实叫他有些气闷了,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竟然扔了手里烛灯,两步跑上去死死拽住齐昱的右手往后拖。
    齐昱被拖得一愣,旋即怒挣了一把:“你这呆子做甚么!”
    谁知温彦之揪他衣裳揪得极紧,只肃了脸,边拖边道:“微臣现下,身体康健。”
    齐昱:“……甚么?”这和身体康健不康健有何关系?你不康健能有如此蛮力?此时齐昱已经被温彦之拖过了回廊的转角,愈发要朝温彦之小院去了,他想起温彦之那句“不成便不成”,更觉得温彦之这又是再耍鬼把戏,可又着实不忍心下实劲将人甩开,便又怒斥一声:“温彦之你要做甚么!你放开朕!”
    温彦之憋着一张涨红的脸,握着他的袖子调转头来,一字一顿,字正腔圆道:
    “微臣,要同皇上打挤。”
    齐昱完全愣住:“……啊?”
    ——甚?么?
    ——这呆子是不是脑子被摔出了甚么问题?
    他这一愣,又叫温彦之把他往前拖了好几步,终于恼怒极了,没忍住脱口而出:“你不愿做的事情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走在前面的温彦之一顿,双手失了力气,扭头问他:“……不愿?微臣不愿甚么?”
    齐昱抽回袖子:“自然是不愿同朕在一起。”
    温彦之两颊通红:“微臣何时不愿了!”
    “那你前日同龚致远说了甚么?”齐昱一言出口,陡然有些后悔——这岂非承认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竟窃人墙角之声了?
    温彦之也是一怔:“同龚兄?说了甚么?”他们俩一日要说那么多话,他哪里知道是哪一句。
    既事情已经如此,齐昱也拉下脸道:“你说,同朕之事,不成便不成好了,还说,这天底下,也没有哪般事情,是非成不可。”
    温彦之听了后,愣了好半晌,这才想起自己确然说过此话,“……可,皇上……”
    齐昱见他想起来了,却还想做辩驳的模样,不禁冷笑一声:“怎么,你还有什么话说?”
    温彦之愣愣看着齐昱,微微偏了偏头:“皇上,您……真没,听见微臣,说下一句?”
    齐昱一顿:“……下一句?”
    温彦之眨了眨眼,看着他。
    ——看来,是真的,没听见……
    ——然后,居然是因为这句话,生了三天的气?
    温彦之抬头望了眼月亮,觉得月亮真圆。
    齐昱还在紧张问:“下一句是甚么?是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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