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也就是一个月的时间,青上书院接连走了三名弟子。别说是李泌了,就是那些学子也整日里觉得书院少了点什么。
    李泌消沉了好一阵子。说心里不难受是假的,当初做出不难受的样子,也只是做给旁人看的。
    通过这件事,李泌发现自己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李浚走的时候,李泌还没觉出什么来,到了郭子仪要走了,李泌就随着他流泪了。
    到了王忠嗣要离开了,李泌从始自终脸色平静,可等王忠嗣出了书院大门后,李泌连出门送他的勇气也没了。
    事后,李泌趴在阿娘的怀里痛哭了一场。
    不过也是怪了,哭过这一次以后,李泌就不觉得难受了。
    倒是周氏,看着自家儿子如此重情义,在和武夫人聊天的时候便是唏嘘不已,惹得武夫人也是感叹了好半天。
    说周氏养了一个好儿子,不但模样俊俏不说,还知书达理。又是如此的重情义,以后那些名门望族还不得抢着把自家的女儿嫁给他啊!
    她这样一说,周氏顿时就笑得合不拢嘴了。
    日子就这样在书院每日时不时响起的钟声里悄然过去,直到李泌今日已是少年。
    长安还是那个长安,百姓们依然为每日的衣食住行操劳着。帝国的宰相们也依然如斗鸡一样掐来掐去,玄宗也还是那个玄宗。
    李泌有时候听到宰相们打架的事,就会莫名发笑,觉得这朝堂上什么时候成了斗鸡场了。再想到那位玄宗皇帝,每天都要忙着劝架也是辛苦。
    不过,李泌这么想就是小看玄宗的智慧了。大唐开国以来,前有房谋杜断,后有姚璟之治,这些宰相做的都很好。直接造就了贞观之治,开元盛世这样的时代。
    如此一来,大唐历朝历代对宰相们都很重视。可过分重视,就会带来相权偏重的后果,搞的皇帝时不时地觉得有压迫感。
    玄宗也是如此。有一次他出去游玩,玩的正得意呢,突然想起韩休来了,就问身边的人,“韩休知否?”
    结果,话音刚落,宰相韩休的一纸谏书就送到了他面前。谏书上说,皇帝该以国事为重,只这般想着游玩,便是懒政……
    玄宗看了谏书后心里有点委屈,心说我只是偷空出来玩一次,又不是每日如此,怎么就成了懒政了?
    你们待我何以如此苛刻,还把我当不当做皇帝?
    虽是心里委屈,玄宗也不敢多言。太宗皇帝留下的纳谏如流的好传统,此时还刻在他心里。
    可一个皇帝也不能做的这么怂啊!于是,玄宗就想了一个办法,改两名宰相为三名。一是为了你们少打些架,二是给宰相们分权。
    宰相多了打架就少了吗?经过一段时间的试运行,玄宗发现宰相们打架的次数还真少了。
    可宰相多了一名,相权就不会压迫皇权了吗?试运行阶段,玄宗已经偷着乐了无数次了。
    宰相嘛,总理政务,调和阴阳耳。
    大唐这么大,只靠我一人怎么管的过来。所以,平时还得你们这些宰相多操心。再一个,大唐的官员数百上千,总要有人带领他们为大唐鞠躬尽瘁吧?
    所以,这调和百官之事,宰相们也要多费心了。
    什么,人少活多嫌累?这不是又多设了一名宰相嘛。
    就这样,朝堂上此时有三位宰相。一个是头上一片大草原的裴光庭,一个是玄宗出面为他堆积军功,由边将入相的萧嵩。再一个就是让玄宗见了,必先想想自己这一阵了做没做出格事情的韩休。
    这三位宰相打架的次数虽是少了点,可直性子的韩休和依宠傲娇的萧嵩之间,依然“战事不休”。
    这样两个性格迥异的人,想想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可让人掉下巴的是,韩休入相竟然是萧嵩举荐的。
    所以,每次吵完架后,萧嵩都很委屈。他想着在这之前,韩休没做宰相的时候,和自己掐架的是宇文融。
    宇文融滚蛋了,裴光庭和自己掐。现在把自己认为是自己人的韩休举荐为宰相,裴光庭不和自己掐了,竟然换了韩休这个老头子和自己掐。
    天理何在?我萧嵩就这么好欺负吗?
    萧嵩忍不下去的时候,就私下里找了韩休。
    “公做宰相,乃我引荐。公何以如此与我过不去?”
    “公引荐我,是为国举才,非私恩也。”
    萧嵩一听就没了脾气,心说你说的倒是也对,我是为大唐举荐了一位好宰相。
    萧嵩带兵打仗多年,原本性子很暴躁。这会没了脾气,并不是他脾气变好了,而是在此之前,他听说了一件事情。
    玄宗有一次照镜子,看到自家竟然瘦了好多。身边就有人趁机说道:“陛下受韩休那个老翁管束,如何不瘦?”
    玄宗却摇头苦笑,道:“吾貌虽瘦,天下必肥。萧嵩顺从于我,我夜不安。韩休逆我,我梦稳心安。用韩休,实为社稷耳。”
    这话传到了萧嵩耳朵里,萧嵩脾气再不好,也变得好了。
    而年已老迈的前宰相宋璟得知此事后,给了韩休四个字的评语,“仁者之勇”。
    李泌很佩服韩休,觉得只要玄宗身边一直有宋璟、韩休这种宰相,玄宗就不会犯浑。
    不过,李泌也明白,韩休的宰相干不长。玄宗不会一直这样明事理,知道韩休是一心为大唐,故能对他一忍再忍。等到忍不下去的时候,韩休就得滚蛋。
    再一个就是,韩休也已经快七十岁了,如此为大唐操心,估计也坚持不了多少年。
    可李泌真的很喜欢韩休这种人。想来想去,他就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才对。
    自打那年书院一个月之内走了三名弟子,李泌就变得很低调了,几乎整日里呆在书院,最多也就是去山庄看一看。
    山庄那里已经改建成书院,在原先正中的那片空地上建了一座大殿样的建筑。说起来也是好笑,这建筑的外观,李泌竟然是参考记忆里一次旅游时,看到的一座宫殿的模样。
    如此一来,这座建筑看上去就比皇宫里那些宫殿显得更是气派。只是,它的规模不大,也就没有逾制。
    这一天,李泌、李承休,还有李嗣业坐上马车,一起去了平安坊。
    “泌儿,青上书院的牌匾,是武侍郎的墨宝。这山庄的名字叫做青上学宫,我与众位先生也无异义。只是,你为何一再要求,要请宋郡公书写牌匾?”
    “房谋杜断,姚璟之治。这是大唐开国以来最为出色的四名宰相,我甚是敬佩。现在,硕果仅存的仅剩下这一位了。再不让他发挥一点余热就来不及了。”
    “唉!只是他已七十有三,不知还能不能拿起笔来。”
    “阿耶,我相信他笔力千钧。”
    李承修摇头叹息道:“你呀,想做的事便一定要做,也不知是随了谁。”
    李泌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心说是啊,我到底随了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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