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代求食天子李隆恩,打心眼里也不想再去东都求食了。他认为裴耀卿这个谷米转运一事是利己利国利民的好事。
    既然是好事,他觉得就是裴耀卿最后成了灰官也不要紧,自己不追究他就是。也就是说,玄宗只想让这件事情做成,不必管裴耀卿的前途。
    作为一位帝王,他这样想一点也没错。
    可李泌不这样想。他认为事情要做好,人更要好好的才是。这好好的,就包括裴耀卿的官声。
    玄宗已经知道裴耀卿将要牺牲的是什么,可看他的样子,好像他也不在乎裴耀卿以后的官声受损。
    他不想可以,因为他是帝王。李泌不想不行,因为玄宗有时候会犯浑。他一旦听了某位十分信任的宠臣的话,就会忘了今日他不追究裴耀卿这个灰官的事的。也就是,“它日若有人进谗言,上必信之”。
    所以,裴耀卿绝对不能成了灰官,一丁点的把柄也不能落下。
    李泌发起谷米转运一事,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这长安遇到灾年确实是米价太贵了,自己这书院人多,费用确实有些吃紧。而第二个原因是,为裴耀卿入相积攒功劳和名声。
    若是裴耀卿的官声因为做了此事以后受损,那么这件事就只达到了一个目的,大家都有便宜米吃了。而李泌最想达到的目的却失败了。
    裴耀卿的一只脚已经迈入相门了,可千万不能功亏一篑啊!
    李泌此时觉得裴耀卿这人还真是------直啊!
    自己当初明明话里话外说的是“费用包干,一人牵头,总览全局”。怎么到了他这道奏表上,竟然就成了各处的地方官为牵头人,就连长安万年两县的县令,一个成了长安至集津仓道路的承包人,一个成了集津仓的承包人。
    你就那么怕自家身上沾上铜臭吗?可你也不想一想,此事牵扯到这么多的官吏,这些官吏中黑白灰俱全,最后被御史们搞出一批贪官污吏来,你觉得你是对他们好还是害他们?
    而你自己,会因为这件事被人怨恨不说,还会落个不清不楚的下场。
    要不是因为自己很了解裴耀卿这个人,李泌会觉得这裴耀卿做不了大事。
    好在自己现在知道这件事已经是这个样子了,看此情景,还有转圜的余地。
    于是,趁着玄宗脸色已是缓和,李泌说道:“圣人,现在看来,裴使节这道奏表上有两处关节甚是难办,一个就是厘清费用,另一个就是费用长短。”
    玄宗倒还真没把这两件事当回事。所谓厘清费用,那么厘不清就会引出费用短长的事情来。所以,李泌这样一说,他就随口说道:“这就是一回事。”
    “一回事啊?”李泌装作没明白的样子。
    “是啊,不是一回事吗?”玄宗觉得李泌不该不明白啊。
    “我怎么觉得不但不是一回事,好像------”
    李泌岔开手掌,一根根的数起了手指头。最后,五根手指都数完了,他才放下手来。
    “圣人,不是一回事。”
    “那你倒是说说,这是几回事。”
    李泌指着棋盘上那道“墙”,说道:“如果有大臣去核定工程量,计算所需费用时,有官员贿赂他们,让他们夸大一些,从而多从朝廷得些钱,这是一回事,叫做行贿。大臣收了钱,做了没良心的事,这叫受贿,也算是一回事。这两回事加起来,叫做贪渎失职,算是另外一回事。”
    说着,李泌从那道“墙”里扒拉出三颗黑子来。
    “还有,照裴使节奏表中所言,长短皆有地方府库担承。若是长出来的钱,被某位大臣中饱私囊了,这叫贪污,也算是一回事。还有,若是费用不够,短少的那些被黑心的大臣摊派到百姓身上,百姓必然怨恨朝廷,这也是一回事------”
    此时,已经有五颗黑子被拨到了一边。
    李泌继续说道:“还有------”
    玄宗赶紧打断他,说道:“你莫说了,照你这样说下去,这朝廷的大臣都成了黑色的了。”
    李泌把那五颗黑子放回棋盅,说道:“谷米转运一事是块肥的流油的肉啊!”
    玄宗有些生气了,说道:“裴耀卿、不,你说的这费用包干一事,我看弊端甚多。”
    “很多事情都是有利有弊的,就看弊大还是利大罢了。”
    “可这么多的臣子陷入其中,朕于心何忍?”
    李泌看他真的急了,赶紧说道:“圣人息怒,这些事不过是我说的而已,此时,这些事并不曾发生。”
    玄宗一听这话更是恼了,他猛然抬手要站了起来,想到这些事虽然现在还没发生,以后------他还真不敢说那些臣子们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慢慢放下手来,双眼死死地盯着李泌,样子有些吓人。
    “上万万钱的花费,你等就是这样运筹帷幄的吗?此时,这长安百姓还没有吃到一颗裴耀卿运来的谷米,你李泌已是把我大唐的官员们分成了三样色彩。你等到底是何居心?”
    李泌一看他这个样子,害怕的同时在心里还骂了几句。这玄宗果然是喜怒无常,前脚与人有说有笑的,后脚可能就把人杀了。
    想起黄翩儿,李泌更是害怕了。可他知道,这会害怕也没用。
    于是,李泌昂首喊道:“圣人,我等是何居心,日月可鉴,天理可昭。”
    李泌这副豁出来的样子,倒是让玄宗一愣。
    此子------十二岁,如而立之年也。
    玄宗只是这样觉得,并不是李泌的样子像是三十岁了。
    玄宗冷静了片刻,看到李泌依然站的挺直,一副大无畏的样子,倒是有点乐了。
    他挥挥手,示意李泌坐下来。李泌行过礼后,又坐回了原处。
    “只看你这样子,倒是像是一颗白子。”
    说着,玄宗将代表裴耀卿的那颗白子丢回了棋盅。
    李泌瞥了一眼棋盘,说道:“我不做官。”
    玄宗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做不做官你说了不算。我且问你,你说了那么多,可有避免那些弊端的办法?”
    “有啊!”
    “说来听听。”
    于是,李泌就说道:“此事要想避免生出那些事端,只做到一点即可。那就是让裴使节做总包干人,朝廷按照所需钱数将钱尽付与他,其余诸事不管不问,只等着谷米运进长安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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