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背包搁在茶几上,白猫立刻钻了出来,开始一瘸一拐地四处探索新鲜环境。
    何天巳不去管它,打开电风扇对着自己猛吹,又灌了一大杯冰水,这才稍稍凉快了点儿,开始整理背包里的物品。
    差不多也就在这时候,环绕着中庭的木板走廊上传来了一阵咚咚的轻响。
    何天巳回头,正巧看见一只肥硕的大白猫窜上沙发,腾空一扑,熟练地攀着他的脊背爬到肩头上,与他耳鬓厮磨。
    “白老板乖,哥也特别想你。”
    一人一猫亲热地打完了招呼,何天巳正想把猫抱下来,却听背后“咣当”一声脆响——那只新来的白猫撞翻了放在角落里的空啤酒瓶。
    这下子白老板也注意到了新猫的存在,它顿时伏下耳朵、瞪大眼睛,爪子掐进了何天巳的肉里。何天巳还没来得及采取制止措施,它就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嗷地一声弹了出去。
    何天巳心想这下完蛋,然而想象中两虎相争的场面却并没有发生——只见两只猫居然亲热地抱在一起,滚成了雪白的一团。
    不,再仔细观察,这更像是白老板的一厢情愿。新来的那只白猫完全不想配合,无奈却被体型更肥硕的同类死死地压制住了。只能任由白老板像只狗似地在它全身上下嗅闻,还被舔了好几下。
    可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直到白老板扑上去做出了类似骑跨的动作,新来的白猫终于发出了愠怒的吼声,照着白老板的鼻子就是一拳。
    白老板估计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示好会招来痛殴,当即后退两步夹着尾巴躲到了何天巳的身后。何天巳一边在心里骂它是怂货,一边赶紧劝架。
    他把新来的白猫抱起来,调了一个头,将猫屁股对着白老板。
    “看仔细,人家也是公的,你再追着人家不放,明天拖出去阉了啊!”
    白老板别的可能没听懂,但一个“阉”字顿时吓得它一溜烟扭头消失在了走廊上。
    何天巳还没来得及庆幸,手腕上忽然又是一痛——被迫进行了羞耻展出的白猫也是恼羞成怒,赏了他一爪之后跳到地面上,瘸着脚逃进了厨房。
    假象,都是假象,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温顺的猫!
    委屈归委屈,可该做的事还是一件都少不了。
    新猫碗、新水盆,作为一个资深猫奴,装备当然齐全。何天巳将东西一样样放到白猫的面前,如同进贡御膳的大内总管。然而白猫却不满意,猫粮碰也不碰,只勉强舔了舔清水。
    何天巳以为它还认生,也不勉强。就趁它舔水的时候做了个全身检查。
    还好,除了右后脚上的伤口之外,似乎没有别的问题。
    何天巳马上拿来了剪刀、双氧水和绷带,首先剪掉了伤口附近的猫毛,又仔细清洗伤口,包扎处理。这只白猫好像很聪明,只在冲洗伤口的时候弹了弹腿,包扎的时候全程一动不动。
    也许是整个过程过于愉快了,何天巳又忍不住打起了别的主意。
    “你看你毛那么长,都打结了,还那么脏,干脆全剃了怎么样?”
    说着他转头就去取电动推子,谁知那白猫立刻一瘸一拐地钻到了沙发底下。
    何天巳担心它身上有虱子会祸害到白老板,赶紧跟在后头穷追不舍。一人一猫闹到了玄关前面,突然听见敲门声——是光婶拿着吃的上门来了。
    白猫趁机逃之夭夭。何天巳只能先去开门。
    光婶是一个六十岁上下、削尖下巴、细长眼睛的老妇人。脸上的表情也和长相一样不咸不淡。也许是事先缺乏准备,她只给何天巳拿来了几样素菜:茄子、丝瓜和皮蛋拌豆腐,都装在老旧泛黄的一次性塑料盒子里。
    何天巳接过餐盒连声道谢。他还想再多聊点什么,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小孩笑嚷嬉戏的声音,只见光婶平淡的脸上顿时有了光亮,她扭头回应,并循着声音快步走了过去。
    “自家亲孙子,就是不一样呢……”
    何天巳摸摸鼻子,苦笑一声算是解嘲。
    他拿着几样小菜回到餐厅,自己动手煮了一锅饭,坐下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夕阳西下,山顶上铺满了五色晚霞。倦鸟归林之后,蝉鸣声也轻减不少。
    偌大的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晚饭后的何天巳却开始忙碌不停。他刷过碗筷又收拾了房间,捞掉中庭池塘里的落叶,再去洗澡,顺便将医院里带回来的衣物丢进洗衣机。
    洗完澡出来,何天巳一边擦拭头发一边走向落地窗边,朝中庭吹了声口哨。
    委屈了几个小时的白老板飞快跑过来。何天巳揉揉它的脑袋,说了声对不起,给它添了满满一盆猫粮。
    安抚完白老板,他再转身去找新来的白猫。前后院子里各喊了一遍,终于看见草丛里有双发亮的眼睛。
    来日方长,还是先给它留点空间适应适应。
    何天巳将水盆和掺了猫用消炎药粉的食盆搁在门廊上,又吹了两声口哨,回头进了卧室。
    扭伤住院的这一周,他的生物钟被迫调整成了早睡早起的老年模式。可是一躺回自家床上,何天巳却又开始失眠。
    金鱼村的夜晚,实在是太安静了。
    即便远处的山谷传来风的低吟,即便夏夜的虫鸣和蛙唱一刻不曾停歇,即便庭院里的灌木丛传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但这一切对于何天巳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时间在这毫无意义的静谧中被无限度地拉长了,甚至融化、粘稠,松脂一般滴落下来。
    陷在柔软的床上,何天巳闭上眼睛。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包裹在琥珀中的昆虫,迷失在了粘稠的时光里,从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变成了一件没有人关心的物品。
    “滴答”
    水滴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边响起。
    何天巳睁开眼睛,四周是一片漆黑,却又黑得不那么纯粹。皎洁的月光从高处洒落到中庭里,证明夜色清朗,并没有雨水的造访。
    “滴答”
    又是一滴水落下来了。
    何天巳忽然感觉左手一阵剧痛,他抬起手去看,掌心里一片黑色。比水更粘稠,比泥要稀薄。
    是“血”?
    当这个词从脑海中蹦出来的同时,水滴声忽然急促起来。并且越来越响亮,最终变成了机关枪的轰鸣。
    何天巳睁大了眼睛——天花板上那一大片黑暗开始透出虚幻的昏黄,仿佛正播放着不知名的电影片段。有枪林弹雨、阴森的实验室和刺眼的手术灯、还有从他高举的手臂上交替生长出来的鳞片和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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