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景乾在宣德殿,听闻人已经到了,直接命人宣见。
    饶是有心理准备,在看到明湛时,凤景南一时竟愣住了。
    我的乖乖,你这真是男大十八变哪。凤景乾很有些惊艳。
    像凤景南这一年都守着明湛,都要相看两相厌了,自然察觉不出明湛的容貌有何大的变化。还是那鼻子那脸,不过明湛越长越顺眼倒是真的。
    可如凤景乾一年未见,突然间原来的胖团子抽成了细伶伶的面条儿,心中震憾可想而知。凤景南对明湛颇有些感情,滋溜从炕头儿下去,到明湛跟前儿扶着明湛的胳膊,一脸心疼,叹道,“可是受了不少苦吧。”
    凤景南十分想吐血。
    凤景乾又来一句,“怎么就瘦成这副模样了。”
    明湛笑起来,抱了抱凤景乾的腰,斜眼对着凤景南的方向眨眼使了个眼色,接着在凤景乾掌中写了一行字,凤景乾哈哈大笑。
    凤景南咬咬牙,想忍住不对明湛发火真的挺艰难的,这个混帐,你是不是还想做哑巴啊!有嘴不用,偷偷在人家手心儿写个屁啊!
    凤景南咳一声,提醒道,“明湛,你都会讲话了,怎么还随便拉皇兄的手。又不是小孩子,不可随意冒犯龙体。”
    魏宁“扑哧”便笑了,冒犯龙体,也只有这位二表哥敢说出这样的话了。挨了凤景南一记眼刀,魏宁忙肃静了,依然低头看脚尖儿,规矩的很。
    明湛未有反应,凤景乾先发了话,笑道,“景南,明湛向来与我亲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嫡亲的伯侄,哪里又扯到冒犯二字上去了。”看一眼魏宁,凤景乾点了点头,“景南素来严厉,看你气色不错,朕也就放心了。子敏,你先回家吧。”
    魏宁行礼告退。
    “皇伯父,我长高不少吧,是不是变的英俊了?”明湛像个傻瓜似的,笑眯眯的问。
    凤景乾摸明湛的头,摸明湛的脸,又拍拍明湛的肩,笑赞,“可不是,英俊的不像话呀。”满意的打量着明湛,对凤景南道,“你运气向来比朕要好一些。”
    凤景南刚要自谦几句,却见明湛嘴巴都要咧到后脑勺儿去了,顿时气不打一处儿来,小子,人家是说客气话呢,你不会当真了吧?怒斥明湛,“嬉皮笑脸的没正形,夸你几句,我看你都要飞上天去了!”又看他哥,您喜欢他哪儿啊?
    明湛立码回道,“要上天,得先装俩翅膀。父王您看,我现在翅膀还没长出来呢,一时半会儿上不得天去。”
    凤景南当下一脚踹在明湛屁股上,明湛翻个白眼,闭嘴。
    凤景乾皱眉,劝和道,“朕不过一句话,景南,你脾气越发大了,在朕跟前儿教子耍威风呢。”
    “明湛,你父王教导你,话不好听,意思是好的,你倒是俐落,立时噎回去,你就这样做儿子的?”凤景乾各打五十大板,“以前你身有不便,难免多宠着你。如今你既以得封世子,再不能像以往那般随意了。这种混帐话,再让朕听到,不消你父王罚你,你就先自打嘴巴。”
    “知道了。”明湛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态,央求道,“皇伯父,您别气了。我想了你好久,咱们才见面儿,倒白生一场气去。”扶凤景乾到炕沿儿坐下,捧一盏茶,笑道,“皇伯父,喝茶吧。”
    凤景南笑了笑,接过,“这不挺乖巧么。”对着弟弟那边儿使了个眼色。
    明湛忙又捧了一盏奉于凤景南,嘴巴嚅了嚅,才道,“父王恕罪,刚刚是儿子言语不慎,父王大人有大量,且宽恕了儿子这遭吧。”
    凤景南并不肯接茶,只在一旁端坐。
    凤景乾心里暗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景南还是老样子。
    明湛手抖了抖,老子给你台阶,看来你不准备给老子台阶啊!俩眼珠子直盯着凤景南,翻脸有你的好处不成?
    凤景南晾了明湛半晌,垂放在腿上的手略抬,却没去接茶,只是覆上了另一手上的镶宝翠戒,悠闲的扫了明湛一眼。
    明湛的眼睛里几乎可以射出飞刀来戳死凤景南,凤景南唇角一翘,锋芒毕现,眼睛一垂,看向铺着大红毡毯的地面。
    我靠!还要老子跪下不成!
    明湛手都有些酸了,总这样举着茶没人接多尴尬,他真扣凤景南头上,怕担不起那后果。罢了罢了,谁让自个儿前世不修德,遇到凤景南这种变态爹。
    明湛曲一腿,单膝盖跪在毡毯上,茶举至头顶。
    凤景南仍不接,只看着明湛另一条腿。
    明湛不必抬头也知道凤景南的意思,咬一咬牙,双膝跪了。
    凤景南做足了面子,训道,“规矩礼数,你也是打小儿就学的。再有下次,仔细你的皮。”
    明湛咬牙应了声“是”,凤景南方满意的接过茶,呷一口。如今新茶未到,还是去年的茶,不知为何,入口却觉得比往日更加醇香。
    煞了煞明湛的性子,凤景南心情大好,侧身与皇兄说起路上之事,留明湛在一旁好不气闷。
    明湛与凤景南又去太后宫里请安。
    有先前端茶认错的事儿,明湛很是稳重,魏太后也赞了一句,“明湛较往日倒是俊俏了。”
    是人就有私心,如魏太后,理想中的世子之位自然是落在明礼头上最好,只是如今明湛能言,素有名声,儿子又肯为他请封,纵使心中有几分气闷,魏太后也不会表现出来。
    待父子二人在慈宁宫用过晚膳,回家时已是傍晚。
    明湛骑马,凤景南嫌车里气闷,素来不喜坐车。明湛倒是喜欢在车里窝着,只是老爹骑马,他坐车,实在不大好看,所以为了面子名声计,明湛也骑马。
    在帝都,三月的天气仍是春寒料峭,何况是傍晚,一阵小风袭过,明湛忍不住打个喷嚏,揉了揉鼻尖儿。
    凤景南一抖肩上的披风,扔给明湛。凤景南何曾这样善解人意过,明湛受宠若惊,拿着都觉烫手,忙道,“天冷,父王穿着吧。”
    凤景南并未多看明湛一眼,只望着前方悠悠道,“我在帝都多年,知道这里的气侯。你穿吧,病了还不是得花本王的银子喝汤药。”
    明湛肚子里腹腓,说句好话能要了你的命啊!
    后头山子驱马上前,拿着个包袱道,“主子,王妃差人送了厚料子披风来,主子也披一件吧。”
    看凤景南有了披风,明湛便也穿上这件,真冻着,还不知道凤景南有什么阴阳怪气的话出来呢。他身量未成,较凤景南矮上半头,只是骑在马上,纵大些倒也不显什么。
    古代的夜生活并不丰富,天色渐黑,路上行人也稀少,店家都打出明亮的灯笼悬在屋檐下。就见前面一阵喧哗,因路上寂静,吵闹声极外清晰。
    “三弟,三弟,你快活吗?”隐隐只见一人伏在另一人的肩膀上,喃喃醉语,“三弟今日跨马游街……好不威风……好不威风!”最后四字,那人却吼的声嘶力竭,仿似有说不出的悲切。
    “二哥,父亲在找你了,赶紧跟我回去吧。”这人半托半扶着那位醉汉,从明湛的角度只看到一个背影,灯下绛红衣衫,身量俊挺,低低的声音随风入耳。
    “三弟,你快活吗……”
    “三爷,还是让奴才伺候二爷吧。”有衣帽周全的小厮上前,像要接手那位已醉的二爷。
    “也好,你们扶二爷上车。”
    这是一家酒家门口,京城有名的摘星楼。门面装潢的也气派,左右各挑一串红灯笼,照亮了门前百态人生。
    驱马经过摘星楼前,明湛忍不住再瞟一眼,正巧那位绛衫三爷回头,一双大大的桃花眼撞入明湛的眸中,不得不道一声巧:竟是阮家三郎阮探花。
    78、明言
    其实在帝都也没有多少事可忙,一切都按部就班,井井有条。
    明湛、明廉送卫王妃入宫给魏太后请安,连带明淇、明菲、明雅都一道去,祖母总要见见孙女的。卫王妃多年未回帝都,这次计划着将儿女的婚事一并料理妥当。同时,也要献上为魏太后准备的若干珍稀异宝。
    魏太后对卫王妃不亲热也不冷淡,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标准。程序很标准,说话很标准,连笑容都很标准。
    魏太后并不是很有心机的人,从当初他对待明湛的事就能看出来,这老太太喜恶分明。
    一个人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会不自觉的有亲近感,尤其是女人,更加明显,从眼神到动作都能瞧出一二。可见魏太后对卫王妃并不亲近,可是她也没早早的打发了卫王妃,魏太后耐着性子,说些面儿上话,然后赐家宴,最后颁下诸多给卫王妃的赏赐。
    标准的可以写进宫廷礼仪的范本。
    魏太后对三个孙女倒是不加掩饰的喜欢,看明淇换了浅紫衣裙,头上梳了巾帼髻,髻上束一圈赤金镶红宝石的蔷薇花环,灿灿耀眼,仿若王冠,后面垂下一串串细碎的水晶流苏,耳边是两只赤金点红耳钉,纵是女装,也透出一抹俐落飒爽。
    魏太后赞道,“女孩子还是穿裙子好看。”
    明淇做不来女儿家的娇态,她在军中日久,领兵杀伐,性情偏于冷峻,露出一个可称之为温和的笑容,“谢皇祖母夸奖。”
    “明菲也愈加出挑儿了。”自五年前明菲自慈宁宫被抬出去,这是祖孙二人第一次相见。论颜色,明菲的确是姐妹中最好的,何况她本就会打扮,又天生丽质,叫人眼前一亮。
    明菲忙微低头,含羞一笑,并不说话。
    魏太后在心里点了点头,看来这孩子也长进了。
    明雅姿色并不差,只是在嫡出姐明淇与小美女明菲跟前儿,她明显就暗淡了。好在明雅素沉得住气,倒也得了个稳重大方的评价。
    因都是女人,魏贵妃、阮贵妃和许多妃嫔都在,纷纷赞卫王妃教女有方,这里头明淇最为人所青睐。
    明淇尚未芨茾,便早赐封号,正经一品郡主,镇南王唯一嫡女,镇南王世子的龙凤胎姐姐,这样的出身,使得慈宁宫内一干女人不由纷纷眼热,琢磨起自家尚未婚配的儿郎来。
    明淇坐的好不自在,不过她素有心机,在军中那些男人且惧她三分,她又何须惧这些长舌妇人。只管安安稳稳的坐着,只是一道目光总是若有若无的扫向自己,明淇敏锐的望过去。
    阮贵妃笑了笑,微不可觉的对明淇颌首。
    明淇不喜欢这种娶会,她情愿去军中骑马射箭、靖平缫匪,回家后对明湛抱怨道,“比打仗都累。”说着对镜拆下赤金花环,丢在桌间。
    明湛坐在明淇身边儿,端着碗杏仁茶吸吸溜溜的喝着,笑道,“这就累了,我小时候有时还要被人捏脸捏手捏胳膊哟。”
    明淇笑,转过头看明湛,“有好几家在打我的主意。”
    再正常不过了,明湛挑眉,“有人在太后跟前儿明着提了不成?”
    “那倒不至于,她们的眼睛里那些盘算,我清楚的很。”明淇靠在椅中,侍女进来俯身为她换去镶着宝珠精心绣制的绣鞋,明淇踩着软底鞋,挥手打发了侍女出去,方道,“你世子位已定,我的婚事自然会再高一个品阶。这帝都男人,只要我看中,估计皇伯父都会指给我。”
    “那还不好,你只管慢慢挑就是了。”
    明淇揉揉眉心,冷哼道,“你不愿在帝都,莫非我就愿嫁在帝都。一隔千里,你在云南,五六年来一趟,我纵有事也指望不上。再有本事,也得看婆家人的脸色过活,跟些女人们为些鸡零狗碎的事斗心眼儿,有何意趣?”
    “再往远里说,如今人人赞我敬我,瞧的不过是你和父王的面子,他日你们回云南,我便要做低伏小的过日子。帝都里哪个是好相与的,对女人而言,一个礼法一个规矩,就能压死你了。”明淇眼睛半阖,低声道,“内宅里的事,看看如今咱们府上就知道了。”
    明湛凑过去,劝她道,“这不过刚来帝都,你着什么急。我瞧着父王的意思,也不会把你嫁到帝都的。”凤景南对明淇那真是非同一般的信任与栽培。
    明淇闪电般扫向明湛的脸庞,勾了勾唇角,半眯着凤眼,直接问,“你呢?明湛,咱们是亲姐弟,我素来知你,你的意思呢?你是希望我嫁到帝都还是嫁在云南?”
    “姐姐喜欢嫁到云南,便嫁到云南,我自然是跟你一心的。”明湛握住明淇的手,常年握刀弄枪,明淇的手远不似一般女孩儿的柔软,明湛轻声道,“你别多心。你手下不过三五小兵,莫非我还会疑你不成?你喜欢带兵,日后就去带兵好了,反正我对打打杀杀的事没兴趣。明淇,以前都是你护着我,现在就由我来护着你吧。”
    明淇忽然眼圈儿一热,掉下泪来。
    明湛并不是笨蛋,如果凤景南不是有所盘算,断不会让明淇进入军队,这其中当然有凤景南的信任与宠爱,当然,也有明淇自己的野心。
    明淇想成为第二个武则天么?
    不,现在不会。
    可是当明淇真的握有军队那天呢?
    镇南王的权利来自于庞大的军权,明淇一直在军中……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虽然可能凤景南并不希望明淇留在帝都,不过明湛有明湛的影响力,最简单的办法,凤景乾已经封明湛为世子,自然希望明湛的龙凤胎姐姐嫁到帝都,明湛和凤景乾联手,此事必成。
    只是想到许多年明淇对他的维护与明淇今日的相问,明湛还是心软了。
    罢,就算明淇想做武则天,呵,自己也不会昏馈如唐高宗李治,这点自信,明湛还是有的,他取笑道,“你干脆招赘一个罢了,我真想像不出你大婚的样子。”
    明淇的泪早干了去,捶明湛一拳,笑道,“你还敢笑话我了!”拉着明湛,“我们去校场玩儿会儿,一会儿就能吃晚饭了。”
    北威侯府。阮家。
    阮夫人服侍着丈夫换下厚重的官服,穿上松便的衣袍。
    北威侯坐在软椅中,接过阮夫人递上的温茶,道,“今天镇南王来了,王妃也一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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