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旁白音在脑中盘旋。
    因为没有走向小师姐,就被捆住手腕,在屋梁上难不成吊了整整三日?这也太毒了。宴月亭会这么坚持不懈地走向她,只是害怕再给自己伤害他的由头?
    褚珀逃离的脚步变得犹疑,都是原主造的孽,宴月亭这是已经被她虐出ptsd了吧。
    一名弟子挪步刻意挡住了他的目光,低声警告道:“宴师弟,这里不是在屹峰,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样追着小师姐,实在有点不成体统。”
    “就是,平日就算了,现在是什么场合?别让其他同门看屹峰笑话。”
    宴月亭被堵在中间,默默垂头不语。
    褚珀被他那一眼定在原地,正天人交战。她心里清楚书里面的宴月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文字符号总归和活生生的人是不一样的。
    原主曾经对他的霸凌和伤害都是事实。
    眼前这个未来叱咤风云的人,现在也只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而已。
    屹峰弟子围着宴月亭小声奚落,那群人里有三个熟面孔,正是那夜欺负他的人。
    周永安道:“你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地缠着小师姐,还真想癞蛤丨蟆吃天鹅肉?你也配?”
    一名弟子强调道:“小师姐喜欢的是温竹影温师兄……”
    宴月亭低着头,垂下的眼眸中毫无波澜,他早就听习惯了这些讽刺的话语,所以并不在乎。
    还得感谢现在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说的话要平和文雅许多。
    他没有反驳,他们说够了就会走,无人再注意他,至于那位小师姐,或许这又是她新想出的乐趣,等着以后拿出来当做惩罚他的借口。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一只手忽然伸来捉住他的手腕,那只手白皙柔软,虎口处泛着红,是练刀留下的痕迹。
    她以前绝不会这样不带任何欺凌目的地主动碰他。
    宴月亭眼睫颤了颤,抬起眼眸。
    “你们误会了,我跟宴师弟闹着玩的。”褚珀微笑道。
    围着宴月亭的屹峰弟子露出诧异的表情,不赞成道:“小师姐,你怎么还在为他着想。”
    “小师姐就是太心软,他才会得寸进尺,一直缠着你不放。”
    “就是,没见过这么厚颜……”
    褚珀打断对方的话:“我说过了,我们是在闹着玩,谢谢各位师弟的好意。”她拉住人往外走,“马上就要考核了,各位师弟还是别为了旁的事分心的好,祝你们考核顺利。”
    褚珀拉着宴月亭,在周遭探究的视线中,一直走出人群,重新回到他之前所在的地方,才松开他的手,无意识地在自己的裙子上蹭了蹭手心。
    刚刚的那番举动显然不符合原主人设,定然又会惹起他的怀疑,她得说点什么,褚珀仰起头,“我……”
    少年的目光一垂,落在她手上,从袖口里抽出一条手帕,“小师姐请用。”
    褚珀顺手接过,用一种你最好别自作多情的口气,说道:“我不是想帮你。”
    “我知道,”宴月亭低垂着眼,“对不起,脏了小师姐的手。”
    褚珀捏着手帕的指尖一下子僵住。
    上辈子,她是个手汗狂魔,手心里常年都是又潮又湿,情绪紧张的时候尤为严重,如今换了一具身躯,也没改掉这个习惯。
    她就是习惯蹭蹭手汗而已,手汗的人有什么错?
    男主真是好敏感一人。
    “我不是嫌弃——”褚珀话音一顿,抬手按住脑袋,原主的恶言恶语在她脑海里炸响,虽迟但到。
    “宴师弟,这次围杀那只魔兽的时候,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呀?你以后说不定也会变成那样,只知道吃人。”
    “想到它那个样子就想吐,离我远点,碰你一下都觉得脏。”
    “宴师弟,你的眼睛真的好美,挖出来给我当装饰好不好?”
    “抖什么,我又不会真的挖你眼睛,会被师门察觉的。”
    “怎么流这么多血,真是扫兴。”
    “宴师弟,别让人看见你脸上的伤哦,不然我会很困扰的。”
    ……
    褚珀抱着头蹲到地上,零碎的画面随着话音闪现,她看见宴月亭捂着半边脸,指缝里全是血,滴答滴答顺着他尖俏的下巴往下淌,俯身捡起原主扔到他脚边的秋玉膏。
    “小师姐?小师姐!”
    褚珀抬头,宴月亭半弯着腰,那双幽蓝的眼眸正担忧地望着她,右手悬在半空,一副想扶她又不敢扶的模样。
    脑海里带血的脸和眼前的面容重合,褚珀像是被那双眼珠蛊惑一般伸出手,“你的眼睛……”
    宴月亭瞳孔骤然缩紧,猛地往后退出去两步。
    褚珀一怔,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吓到他了,她讪讪收回手,从地上站起身,囫囵用帕子揉过手心,干巴巴地说道:“我就是擦擦汗,汗太多,握不稳刀。”
    宴月亭站在她三步远之外,眼神复杂地盯着她,很轻地应了一声。
    卯时一到,钟磬之音响彻天地。灵气从天地之间奔涌而来,在学宫前的虚空中凝出一尊千重莲花虚影,后山入口开启。
    这历来便是巽风派试炼考核地。
    青石广场最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十二道身影,俱是气质绝尘,仙风道骨。
    褚珀仰头望去,只见右首之人身姿挺拔,面如冠玉,看上去很年轻,象牙白的宽袖长衫上绣着火焰一般赤红夺目的鸿鹄飞羽纹,正是她的师尊塬清长老。
    在茫茫人海中,塬清的目光精准地落到自己的小徒弟身上。
    褚珀只觉得一股清风拂到脸上,她脑门被人不轻不重地弹了一记,清凉灵气袭入灵台,一下子将她满脑子的杂念拍得无影无踪。
    一道叮嘱传入耳中,“好好考试。”声音清冽,煞是好听。
    褚珀乖乖应道:“是,师尊。”
    塬清视线扫到她身后的少年,眉梢微微一扬。
    褚珀感觉到师尊应该跟宴月亭也说了什么,但神念传音属于加密通话,她听不到,便好奇地眨着眼偷看宴月亭,后者也正好偏头看她。
    褚珀被人逮个正着,仓促地在他晦暗不明的目光上一碰,倏地转回头去。
    前方的塬清将一切看在眼里,在心里犯愁,是不是他之前放养得太过了,徒弟小小年纪,心性未定就沉迷于情爱,实在有碍修行。
    虚空中,层层叠叠的莲花铺满了整片天空,朝阳绯光浸润在半透明的莲瓣上,形成渐染一样的色泽。
    “本次试炼考核为期三个月,每通过一个试炼,青玉金莲便会绽开一瓣,七瓣金莲全数开放,则考核通过。”
    “捏碎青玉会被立刻传送出后山,中途退出或期满金莲未全开者,视为考核不通过。”
    “后山关押的皆是为患人间的妖魔邪修,诸如此类,试炼皆为实战,希望诸位量力而行。”
    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钟鸣,褚珀腰上的铭牌发出微光,她伸手握住。
    “考核正式开始。”
    光芒裹住褚珀周身,她回头望一眼宴月亭,对方的身影裹在白光中,影影绰绰看不分明,似乎也正望着她。
    无数白光流星一样遁入虚空莲花中,不过片刻功夫,千名弟子没入莲影,青石广场上光芒散尽,恢复空寂。
    半空的莲花重重合拢,再次化作烟云,顺着青石板流淌而下,汇入岱山的山川楼宇间。
    ***
    轰——
    褚珀脚尖还未落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先冲入耳中,白光从她身上散尽,重新收回挂在腰间的青玉铭牌中。
    四周环绕的参天古木将这一片小空地挤得苦不堪言,天光落入此地都暗沉沉的。
    随着密林里一声接一声传来的巨响,周围树冠全都扑簌簌直颤,地面也震动个不停。
    褚珀没有丝毫停顿,一从白光中落地,便屈指掐诀唤出勾星刀,脚踩狭长的刀刃,御空飞离密林。
    这一处密林的四面八方射出数道白光,是同时被惊得飞至空中的几十名弟子,大家各显神通,都惊疑不定地停在半空观望。
    褚珀一眼扫过去,暗地里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没有宴月亭。
    老天保佑,希望后面也别碰上他!
    所有人都警惕着地面的异动,等到褚珀察觉到什么,抬头望去时,天上低压的云层已经悄无声息地汇成了四四方方、大小不一的无数方格。晃眼一看,竟像是一座云中城。
    紧接着,越来越多弟子发现头顶的异状。
    “那是什么!”
    “我从未听师兄师姐们说过后山还有这座——”
    “快跑!这一定是今年的新试炼地!”
    没有什么比信心满满进考场,结果拿起笔,第一道题就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题更悲催的了!
    说话之人的尾音悲壮地撞入众人耳中,所有人都面露苦涩,当即御起法器,向云城笼罩范围疾驰而出。褚珀也踩着勾星刀向外逃命。
    新试炼地会有什么鬼东西,谁都说不准!
    就如同在学校考试之前,老师都会给勾考试范围一样。巽风派的试炼考核,自然也是有考试提纲可以参考的。
    巽风派后山是一片绵延数千里的山脉群,这里除了是磨炼弟子的试炼地,同时还是许多穷凶极恶之徒的牢笼。
    后山关押着巽风派开派以来,各位前辈们从修真界各地拯救苍生捉回来的妖魔鬼怪,巽风派弟子人手一本的后山博物志就是他们的考试大纲。
    至少目前的后山博物志上,还没有收录这座云城。
    第7章 冤家路窄,嘤——
    褚珀已经将勾星刀飚到目前能掌控的最高时速,但能见度还是越来越低。
    云雾奔涌而来,如同捉小鸡仔一样,将四处奔逃的弟子们一个个罩入自己的地盘中。
    这片诡异的云层,不仅能遮蔽视线,也能蒙蔽住神识,褚珀望向前方涌动形成的和棉花糖差不多的云团,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她立即踩住勾星刀刀柄,止住去势,但惯性依然带着她义无反顾地往前冲。
    褚珀一头撞入“棉花糖”里,砰的一声巨响,简直就像当场撞上一面粉刷得洁白的墙,差点被撞得厥过去。
    等到金星消散,眼前已换了一番天地。
    褚珀捂着脸从墙根底下爬起来,抹去眼角的生理泪水,转头打量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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