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淼始终坚持着清醒,直到夜半,值夜的鞑兵正在打盹,赵超看看他,又比划了个手势。游淼十分担心,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他的心脏一通狂跳,眼前时近时远,景象一片模糊,想起了那年自己和赵超被抓住,关在延边外的时候。
    那时两个人杀一个鞑靼人,尚且花了大力气,若不是有人来救,自己就要死于非命。而如今足有十个彪悍鞑兵,除了自己与赵超外,剩下的全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更麻烦的是,他们已有将近五六天未曾吃过东西了,全靠一点面饼撑着。
    赵超爬过来,割断了游淼手上的绳索,把匕首塞进他手里,正是那天分别前,游淼交给他的匕首。匕首还是四年前他离开京城的那一天,李延亲手送他防身的。
    赵超低声说:“别怕,大不了一起死了算了。”
    游淼咽了下口水,点点头,握着匕首的手都在颤抖,赵超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推了张文瀚一把。
    赵超:“坐过去点,别抢位置。”
    张文瀚咕哝了几句,朝侧旁让了些许,赵超又踹了他一脚,张文瀚怒了,以手肘挡开他,喝道:“你做什么!”
    赵超:“滚去外头。”
    张文瀚开始与赵超推搡,怒道:“你是三殿下又怎么了!”
    这么一动起来,周围的人都醒了,但饿了这么多天,全部都说不出话来,只得虚弱地说:“别吵了……别……”
    “三殿下……你就饶了他罢……”
    赵超却不依不饶,不住踹张文瀚,张文瀚也是火了,脑袋被踹到墙边,两脚兀自乱蹬挣扎,动静一响,那值夜的鞑兵马上拿起皮鞭过来,抬手要抽的时候,赵超与张文瀚同时一停,扑了上去!
    游淼接着起身,刚迈出一步便一阵晕眩,险些摔回去,踉跄着扑向背对自己的那鞑兵,赵超以手臂猛力箍住鞑兵喉咙,鞑兵眼现惊愕之色,张嘴要吼,张文瀚登时把拳头整个塞进了他的嘴里。
    “快……”赵超竭力道,游淼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上前抽出匕首,朝那鞑兵的喉咙切了下去。一阵诡异的格格响,鞑兵的脖颈被划开近半,鲜血哗一下喷了出来,把三人同时喷了一头。张文瀚闷哼一声,抽出手,捂着手指倒在地上痛苦地痉挛。
    游淼脑子里嗡嗡嗡地响起,扫视众人一眼,所有人都惊呆了。
    有人刚开口要叫,赵超马上紧张示意他们噤声。
    “都别说话。”赵超道。
    “三殿下……救我。”那纪光哭道。
    游淼忙过去捂着他的嘴,示意别吭声。
    “文翰。”赵超说:“你没事罢?”
    张文瀚痛苦点头,游淼放开纪光,又去看他。
    “手指……断了。”张文瀚道:“包扎……”
    游淼给张文瀚包扎好,心脏仍在狂跳。赵超过去卸下那鞑兵的盔甲,换在自己身上,说:“换岗的人快来了,作好准备,都别吭声,成败在此一举了。”
    游淼挨个把他们手上的绳子割断,说:“待会杀了第二个兵以后,我和三殿下去偷马,你们两人一匹马,都会骑马不?会骑的带不会骑的,沿着蓝关下的山脉跑,进了官路以后,看到村子就留个记号,如果顺利的话,在正梁关前等我们。”
    众人小声骚动,都各自起身,却脚步虚浮,使不上力。
    秦少男道:“我们一起,子谦!”
    “一逃就乱了!”游淼说:“少男,你带着纪光跑!尽量带着他们,别怕!就算死在半路上,也总比死在鞑子手里好!”
    秦少男勉力点头,又有人问道:“马够吗?”
    游淼与赵超对视一眼。
    赵超道:“够的,准备吧,都回去坐着,别说话,也别叫!”
    赵超换上那鞑子的一身皮甲,个子却小了一圈,躺到鞑兵先前坐着的火堆前,将皮盔露出窗台些许,游淼则躲到火堆后的阴暗处。
    不多时,另一名鞑兵过来了,粗鲁呼喝几句,又笑了起来,赵超只是打着齁,面朝下趴着不动。那鞑兵把他翻过来的瞬间,赵超猛然跃起,手臂死死箍住他的脖子,把一截燃着的柴火从他嘴里插进去!
    鞑兵发出闷着的惨叫,紧接着游淼从后脑勺处将匕首插进去,再次被血喷了一头,鞑兵直挺挺地扑倒下去。
    俘虏们全部动了起来,赵超与游淼各抽了一截柴,游淼道:“快!别发出声音,跟着我们!”
    一行人踉跄跟上游淼,赵超径自前去,把烧着的柴扔到鞑兵睡觉的屋外,火借风势,跳跃不定地蔓延开去,游淼把人带到马厩外,说:“快快!自己上马!”
    生死攸关,所有人都爆发出了力量,不会骑马的也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翻了上去,游淼又把马缰解开,说:“跑!现在跑!”
    茫茫风雪中,第一匹马嘶鸣,冲出了马厩!鞑兵登时警觉,房子却烧了起来,纷纷大吼着冲出了屋外,登时一片混乱。
    游淼翻身上马,一阵头重脚轻,赵超冲过来,吼道:“上马——!”
    火焰熊熊燃烧,战马受惊,游淼将赵超一扯,将他抓上了马背,战马冲出了废村,月色下不见五指,鞑靼人的声音被远远地甩在后面,然而不到片刻马蹄声响,追兵射死了一名官员,抢回战马,追了上来!
    “驾——!”赵超吼道,两人没有弓箭,只有一把防身的匕首,游淼暗道只要有弓箭在手,赵超控马,自己回身放箭,定能解决追兵。现在只得拔出匕首,一匕刺在马股上,战马吃痛大声嘶鸣,发狂般地冲了出去。
    “小心!”一箭擦过耳畔,游淼吼道:“俯身!”
    两人在马上伏下,越来越多的箭矢飞来,游淼头晕目眩,刚要起身时瞳孔收缩,伸手抱住赵超回头时的脖颈,以肩膀挡住了他的咽喉。
    紧接着,一箭射中游淼左肩,游淼从马上翻倒下去,摔在雪地里。
    “游淼——!”赵超狂吼道,他猛地要下马,却被马镫勾住,战马被刺了马股,不受控制地朝前方狂奔,瞬间将坠马的游淼远远地抛在后头。
    游淼在雪地上打了几个滚,双眼看见繁星灿烂的夜空,紧接着是自己带起来的飞扬的雪粉,再接着,他被后面追来的鞑靼人的战马踢了一记,吐出一口血,整个人被马蹄撞得直飞出老远,再后来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123、卷三 满江红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钻心的疼痛唤醒了他。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目,周围全是愤怒的喝骂声。
    他的嘴巴被塞着,两手都被反剪在背后,双脚捆得结结实实,扔在冰冷的地上,四周有几个鞑兵,他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看到一个鞑靼人将领。那将领面前跪着不少汉人,正在朝周围问话,几个鞑兵焦急解释,其中一人被打了一巴掌。
    鞑靼将领冷冷说了几句话,手下便过来,用绳索勒紧游淼的脖子,把他吊了起来。
    游淼已濒临死亡,快要奄奄一息了,他的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身体感觉到温暖,仿佛浸在热水里一般暖洋洋的,眼前一片敞亮,小时候便离开了自己的母亲,仿佛站在那一片光里,等待着接他离去。
    “求求大王……求求大王……”李延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我要死了。游淼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而就在此时,延边城的校场上冲出一个人,连滚带爬地伏在那鞑靼将领面前猛磕头,磕得咚咚作响,大声哀求。
    “大王饶了他罢!求求大王……开恩……”
    声音忽远忽近,黑暗里再次明亮起来,要勒死他的绳索断了,游淼摔回地上,侧着头,犹如回光返照一般,他看清了面前的景象——他看见李延跪在那将领面前磕头如捣蒜,额上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雪地。他看见太子赵擢与天启帝赵愗跪在那将领的面前,太子正回过头看游淼。
    一天后,不知道什么东西扔进来,打在他的头上。
    游淼再次醒来,他已经昏过去三次了,居然又醒了过来,游淼连自己都十分惊讶,他怎么还没死?
    “游淼。”外头传来李延极小声的声音:“听见了么?”
    游淼猛地一惊。
    “在哪里,听见了!”游淼虚弱道。
    李延:“别吭声!你能动么?这里是大安城。我问你,那天我出城去谈判,你们是不是开城门,从东门跑了?”
    游淼勃然大怒道:“我没有!我要跑了还会到这里来吗?”
    李延道:“陛下呢?我他妈在敌营里被扣着,他们自己逃了?”
    游淼心中一惊,回想起最后那夜的事,鞑靼人是怎么破城进来的?是太子和帝君看情况不对,强行出逃,才被鞑靼人抓住了?
    “我不知道!”游淼说:“我睡醒的时候鞑靼人已经进城了!我是后来才被抓的!”
    李延又问:“你半路上是不是杀了鞑子,把咱们的人放跑了?”
    游淼:“是!”
    李延:“最后逃掉的都有谁?三殿下活着么?”
    游淼道:“我不知道……”
    李延:“他跑了?”
    游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答我!”
    李延:“我时间不多,趁着看守你的兵喝醉了过来的,你千万得活下去……我得走了!”
    游淼还没问几句话,李延便匆匆离开,四周一片黑暗,料想是被关在什么牢房里,他拖着骨折的手臂躬身摸索,摸到李延扔进来的东西,是个面团。
    他狼吞虎咽地把面团吃了下去,噎得直翻白眼,这里比起一路上被寒风吹过来的环境好多了,至少不那么冷。他开始慢慢回忆起最后逃难的过程,赵超应当是跑了,其余人来不及看,林侍郎可能是被箭射死了。
    赵超能回去就好,至少不会亡国……李延又怎么会在这里?是一开始就被抓过来的么?如果是的话,那鞑靼将领应当就是贺沫帖儿。
    最后他好像还看到了太子?游淼不禁打了个寒颤,别是真的……千万别是真的。
    他吃过面团,倚在小黑屋里,透过窗口朝外看,看见夜空中璀璨的繁星与冬季的星带。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靡靡……”
    游淼独自倚在他的囚牢里,喃喃唱道,这一次谁也没有,只有他自己了。
    他渐渐入睡,第二天阳光照进来时,外头有人打开了牢笼,骂了他几句,拉着他的头发,把他拖了出来,游淼披头散发,全身都是鞑靼人先前的血,尿,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酸臭味,像头死狗一般被拖到了空旷处。
    大安城兵营外的校场上,太子,皇帝,李延,平奚,六部的官员们被绳子捆着,圈成一圈,个个狼狈不堪,游淼被推到队伍的最后面,拴在一起。前面的吏部尚回头,排在游淼身前的正是榜眼陈庆,诸人闻到游淼身上的恶臭,都是纷纷皱眉。
    “各位大人好。”游淼冷笑一声,拱手道:“参见陛下。”
    太子排在第二个,微微侧头,看了游淼一眼便转过头去。
    “游大人怎么落得如此狼狈?”陈庆小声问道。
    游淼气得浑身发抖,嘴角牵了牵,说:“你们三十六计的时候,我在守城,自然狼狈。”
    游淼算是明白了,面前这群人,都是那天晚上仓皇出逃的,当时李延正在敌军营中交涉,这些混账们不逃说不定还没事,一出城去便被鞑靼人发现,分出一部分兵去追,剩下的大部队则尽数攻进城来了。
    而赵超则在当夜一见太子要逃,便火速派兵过来保护游淼送他出城,鞑靼人却来得实在太快,几乎把所有人都一锅端了。抓住游淼与赵超的是鞑靼人的一队,而擒获太子与帝君的,又是另外的主力部队。
    如今他们都被押到大安城中,几乎是天启的大半个朝廷,外加天家所有的成员……对了,怎么不见皇后与皇太后?游淼打了个冷战,不敢多想,眼睁睁看着那鞑靼将领过来,坐在校场中间。
    接着,队伍动了起来。
    以天启帝赵愗为首,诸人一个个走过去,先是赵愗行了个跪拜叩首的大礼,说:“给大将军请早,愿将军万寿无疆。”
    那将领正是贺沫帖儿,闻言哈哈大笑道:“也祝天启太上皇万寿无疆哈哈哈。”
    游淼:“……”
    游淼气得浑身发抖,赵愗磕了三个头,贺沫帖儿便一挥手,身边的士兵递给赵愗一个面饼,赵愗双手接过,站到一旁便啃了起来。
    轮到太子了。
    太子双膝跪地,两手上扬,俯身跪拜,朗声道:“给大将军请早,愿将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124、卷三 满江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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