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智光秀是在一月后回来的。
    单纯的来回并不需要耗费这么长的时间,但是为了从寺庙中取得日莲上人的遗物,明智光秀还是颇废了一番功夫。好在,不管用了怎样的方式,他最终还是光明正大的将数珠丸恒次从久远寺带走,随身佩戴直至抵达岐阜城。
    刚一回来,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面见三郎。
    由于明智光秀之前得到三郎的许可,暂时居住在本丸,三郎对他也颇为亲厚,甚至愿意分拨出士兵给他——如无意外,那些人就要直接归属于明智光秀麾下了,哪怕明智光秀只接受了其中的二十人——因此,他被直接带到三郎所在的地方。
    三郎此时正在议事。明智光秀也没有打扰,只是抱着新得到的太刀,立在游廊一边静静等候。很快,拉门就被推开,神色从容、但却有一种类似诗人的忧郁气质的青年从里面退了出来,一转身,恰好看见了等候着的明智光秀。
    打量了一下明智光秀的打扮,青年开口道:“如果没有料错的话,阁下便是明智光秀吧。我是竹中半兵卫。”
    “是。”很快就回忆起原本为美浓重臣的竹中原本已经隐居,明智光秀稍稍有些疑惑对方出现在这的原因,但很快就舒展了眉头,“竹中先生是终于愿意为殿下所用了吗?”
    “是,之后你我就是同僚。”听到明智光秀的话,竹中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一双眼睛审视地打量着明智光秀唯一露出来的双眼,随后又敛下眸子,低声道,“殿下还在里面等候。我就先告辞了。”
    目送竹中离开,明智光秀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面巾,确定这玩意还好好地呆在脸上,顿时按下那一点被审视带来的心理上的不快,大步跨进了屋内。
    里面三郎正一手撑着脸,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明智光秀将拉门细致地拉好,随后才在三郎对面盘腿坐下。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首先看见从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青年,无论是蓝绿异色的双眼,还是异乎常人的粉色头发,都要比白发红眸的今剑更加奇怪。
    这种奇怪的长相让明智光秀呼吸一窒,但他还是强作镇定,从记忆里捕捉到三郎曾经的只言片语,淡淡道:“阁下就是宗三左文字吧?”
    宗三左文字只是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轻声道:“你……也能看见我吗?”
    “?”
    明智光秀直觉认为宗三这句话后还有什么隐情,但是粉发青年似乎只是为了确定这一件事,很快就从他身边大步跨过,拉门开了又关,已然离开了这间房间。在拉门打开的一瞬,明智光秀还能听到木屐踩过游廊的轻微声音——普通的木屐决计不会发出如此轻微的声音,大概是今剑之前在门外的缘故。
    “宗三是去外面守着啦,小光也不想被人看见长相吧。”对于宗三的行为,三郎只是这么随随便便的解释道,“不过今剑是去找‘时间溯行军’了,因为小光好像有很重要的事,他待会向宗三汇报一声就行了。”
    “……三郎好像已经和他们相处的很好了。”
    “嗯,这也没办法,因为时间溯行军在岐阜跑得到处都是。虽然没有做什么事,但是吓到了不少人。”三郎说道,“小光有什么事吗?”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明智光秀并没有对三郎这种和付丧神相交的危险行为做出评价,只是从腰间取下一直佩着的太刀,双手托着置于身前,恭敬地说道,“幸不辱命,为你取来了数珠丸恒次。”
    “咦?不是小光自己想要的吗?”
    “是为你取来的。付丧神实在难以让人信任,我想佛刀可能会对他们有一点压制的作用。”明智光秀温和地说道,“请您收下。”
    “这样吗?”三郎蹙眉,但很快就松开了紧锁的眉头,态度重新变得随意起来,“嘛,既然是小光特意为我拿来的,那我也不能践踏你的好意。”
    说着,他走下主座,停在明智光秀面前,蹲下身拿起了那把数珠丸恒次。
    ——几乎是瞬间,在两人中间,多出了一个高瘦的青年。
    青年穿着紫色的衣裤,因为腿长的缘故,显得格外的高——事实上也很高。在外衣之上,他还额外裹了一件白色的披肩。长长的头发柔顺地在他身后垂落下来,呈现出奇妙的渐变色,从乌黑到雪白,仿佛就寓意着人的青年与衰老。
    在他现身后,手中就自发的幻化出和正在三郎手中的“数珠丸恒次”别无二致的刀剑,但这个发色奇妙的青年只是虚握着,手中更紧地缠绕着的,是从手臂蔓延而下的、与颈部挂着的长长佛珠一模一样的黑白珠链。
    似乎是察觉到正被人注视,青年长而密的睫毛颤了颤,微微睁开双眼,只能看出一点点漆黑的瞳色,随后对着两人低声道:“我名为数珠丸恒次。在世人的价值观数次改变的漫长时间中,一直在寻找佛道究竟为何物。”
    三郎:“哦,果然是佛刀啊。”
    明智光秀:“……佛刀也会有付丧神吗?”
    因为身体虚弱只能看书的明智光秀认真回忆了一下《付丧神记》,里面确实有念珠化成的付丧神一连入道……所以,佛刀能化成付丧神,好像也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
    然而原本就是为了桎梏其他付丧神,结果确实又多了一个付丧神……这种奇怪的发展让明智光秀忍不住摇了摇头,但看着佛刀平静到近乎空虚的表情,他勉强选择了信任——虽然发色也是奇怪到不行,但这样从青春步向苍老的颜色,要比粉色头发什么的正常得多,只是配合数珠丸恒次年轻的面孔,多少会带来一点荒谬感而已。
    “那么数珠丸就交给殿下了。”明智光秀说道。
    “嗯?喔,不用了哦。”三郎仰视了会高瘦的付丧神,直接将明智光秀辛苦拿到的日莲上人遗物重新扔到了明智光秀怀里,“小光是因为怕宗三和今剑对我造成影响才去找数珠丸的,那既然宗三和今剑都是付丧神,那我也只需要数珠丸这个付丧神就够了。”
    顿了顿,三郎又理所当然的补上一句:“而且带了义元左文字,也不能再带一把太刀了嘛。”
    “……是这样吗?”用付丧神去对付付丧神,三郎说的居然很有道理,脸明智光秀一时之间也动摇了。他很快将扔到自己身上的数珠丸放正,略一沉凝,就应了下来,“是。我会好好对待这把刀的。”
    被当着面决定了本体和自己的归属,名为数珠丸的付丧神并没有什么反应,苍白的脸孔上依旧是了无生气。他静静地变成屈膝而坐,并没有提醒两个人付丧神的归属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
    只有“审神者”,才能拥有刀剑付丧神。
    但这两个人里,三郎是仿佛听过但并没有在意,对他而言刀剑付丧神的出现,只是让他多了几个小姓或者多了几个家臣这样简单的事,而明智光秀是完完全全的不知道,至今仍然只有一个模糊的、“时之政府想要和信长公往来”这样的概念。
    将太刀放在身旁,准备稍后离开时挂回腰间,明智光秀重新开口了:“实际上,我除了为您送上数珠丸恒次外,还有一件事……”
    “嗯?”
    “之前战败,退回阿波的三好家,似乎有整军的迹象。”明智光秀道,“三好家的残存兵力不足以和织田家对抗,因此,我怀疑他们的目标……是京都。”
    织田家对京都的控制,主要是牵系在足利义昭身上的。倘若足利义昭出了意外,那么织田家这次上洛不仅等于白费,甚至等三好家重掌京中势力后,很可能会遭受到猛烈的反扑。
    三郎很快就“哦”了一声,淡定道:“半兵卫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
    “竹中先生吗?”
    “嗯。大军主力返回美浓,京都空虚,恐将军被制——大概是这种意思吧。”三郎说道,“不过既然小光这么说,那么三好家就一定有异动了。但是,三好家上洛的道路应该都在掌握中才对。”
    明智光秀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既然整军了,那应该打通了关节才对。不过,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路线,现在也很难去打。”三郎自顾自地下了结论,“等他们行动了就知道啦。”
    “是。”
    “而且新年也快到了——希望能过个好年。”三郎如此说道,“而且看在将军的份上……今年要麻烦你去京都过年了。”
    “谨遵您的命令。”
    ——
    事不如人愿。
    在永禄十二年的正月,正接受新年里众人的拜见的三郎,收到了由京都的家臣快马传来的战报。
    三好长义和斋藤龙兴突袭足利义昭在京中暂居的本国寺!
    “啊——刚好选在过年的时候啊。”三郎只是困扰地叹了口气,很快就将一早就揣测出三好家意向的竹中半兵卫召来,自己也换上了战甲。
    等竹中前来时,三郎已经是随时可以上马奔赴京都作战的状态了。
    “那么开门见山,半兵卫有查出三好家的上京路线吗?”
    竹中半兵卫只是习惯性地将手拢在袖中,很快他就发现因为同样穿了战甲,笼手将袖子严实地裹在手腕上,只能放下双手,言简意赅地说道:“和泉国。”
    “原来是从那里出发的啊。”三郎点点头,“没办法了,现在就去上京救将军吧。”
    “……现在?”刚刚才从外面赶来,竹中半兵卫当然知道此时岐阜城内正下着大雪,并且已经不是是否适合整军的问题,完全就是出发都要困难。
    但他也明白将军对于织田的意义,很快就站起身,冷静道:“那么我去传令集合。”
    “那就麻烦你了。”三郎说道,“京都里还留了小光和藤吉郎担任京都奉行,而且也有很多兵力。嗯——至少也能撑到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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