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智光秀笃定了“老乡”这一词对松永久秀以及三郎具有特别的意义——并不是织田家的家臣们听到后误以为的攀关系而是挑衅, 他是确确实实地认为松永久秀和三郎确实有这一分交情在,并且肯定目前能够互相称呼“老乡”的,唯有三郎与松永久秀二人。
    这让松永久秀不得不去怀疑,三郎到底告知了明智光秀多少不应该被这个时代的人知道的事情。
    也正是这种想法先入为主, 松永久秀难得正面回答了明智光秀的问题,干干脆脆地抖出了自己黑道的身份——在他说出这个词之后,明智光秀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 显然并不惊讶,这更让松永久秀确信了对方早已知晓。
    如果是以前的话,松永久秀说不定还会因此紧张一些。但是他在这个时代已经生活了数十年,该有的眼力早已具备。在他决定与三郎敌对的时候, 他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自己的末路, 因此这种原本应当让他有所触动的话,在此时也效果大减——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的。
    实际上在与三郎的相处中早就学会暂时忽视自己不明白的词汇,明智光秀只是又认真地问道:“——你确定, 已经做好与织田家敌对的准备了吗?即使有上杉与毛利来分散织田的兵力, 你这里也是最好的突破口——有关这点,你确实知道吗?”
    “这种东西无所谓。”松永久秀嘲笑道,“反正我和你们织田家的人本来就相性不和——就算信长那小子不愿意, 我这里也最终会成为你们攻击的对象吧。”
    在这种时候,他对自己的未来看得无比清晰。
    “而且, 信长也不是会因为无聊的情谊而停下脚步的男人。”
    松永久秀鲜少这么正经地称呼三郎, 也鲜少是没有拿出自己身为黑道大哥对于高中生的轻视与调侃、以冷静透彻的口吻去形容三郎。比起织田家的家臣, 松永久秀和三郎的接触并不多, 但他仍然能够了解到三郎的行动中展现出来的本质——虽然之前松永久秀的几次反叛又投降,都被三郎轻易地接纳了,但是怀着“争霸天下”这一野心的三郎,在面对同为穿越者的松永久秀时,也绝不会无条件地纵容后者的叛逆、任凭对方争夺领地。
    “如果是在我们那个时代的话,那小子说不定——不,应该是肯定,也会变成了不得的人啊。”松永久秀这么说道,随后又扯出笑容,面上狰狞的伤疤因为这种不带好意的笑而显得更加可怖,“——不过现在也只能在这个时代待到死了。”
    明智光秀因为他的话,心里又是翻涌出一股不知名的情绪。
    他努力将心思放在劝说松永久秀投降的事情上,不放弃地继续劝道:“三郎之前对你的优待,你也感受到了。如今你还仅仅是撤出天王寺,未曾伤害织田的根本利益,仍然是可以被原谅的程度——即使是这样,你也不愿意回转心意吗?”
    他肯定地判断道:“你并不是真的打算加入包围网,攻伐织田。”
    “别说些连自己都骗不过去的话。撤军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是——而且再在织田家待下去我也混不下去了。”松永久秀对他的劝说嗤之以鼻。
    虽然已经打起了反叛的名号,但松永久秀确实没有直接进攻织田。不管是想在织田家的注意力被完全引开后再浑水摸鱼,还是只是打着反叛的幌子等着各方(包括织田)的拉拢,松永久秀现在的按兵不动是可以看见的事实。如果是真的想与毛利或本愿寺有所联系的话,松永久秀不可能到只做出撤军这种不上不下的举动——他撤离天王寺,就等同于将天王寺拱手让给了本愿寺的势力,但是做出了这样的举动,却没有趁着织田家的其他将领反应不及时倒戈一击,这也就让他背叛的举动看起来如同儿戏一般。
    这甚至还比不过松永久秀上次反叛到武田军阵营时,闹出的动静。
    织田家的家臣群情激奋,也不见得是为松永久秀带来的麻烦,而是不满于对方近乎要挟的、“坐地起价”般的举动。
    这也是明智光秀最初认为自己能全身而退的信心来源——松永久秀有着强烈的、对权势的渴望,明智光秀不可能满足他的野心,但是却可以保证即使和谈不成,松永久秀也不会斩杀织田的来使。
    现在,他突然有些不确定松永久秀的真正目的了。
    明智光秀不由得问道:“……你这样做,意义是什么?”
    “哈?我说了吧。”松永久秀理所当然地回答,“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我才到这个时代——但我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被什么条条框框限制住的。”
    “再投降一次,我可丢不起那个人。”
    平成年代的黑道大哥平静地说道:“呆的久了,突然想着如果能选择死亡的时间和方式,这不也是蛮不错的事吗?”
    明智光秀突然有些难以理解,但他又似乎能够理解这样的想法。
    他曾经在三郎的身上也看到过类似的影子,明明身处此世,身处此地,却似乎完全无法融入进去,行事既因为性格的问题而显得自我,也因为所作所为不能真正被人理解而显得自我。
    “能让那小子把他的秘密都告诉你,你还真是能干。”松永久秀还是继续说着,“不过,如果能够有人知道这个秘密的话也不赖——至少偶尔不会觉得寂寞吧。虽然那家伙好像看错人了。”
    明智光秀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急速运转,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迟钝。
    他嗓音干涩地问道:“松永先生——你,想要争夺天下吗?”
    “嗯?问我?”松永久秀像是联想到了什么,又露出了那种像是嘲讽的、配合上他并不好看的脸而尤其狰狞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还以为你要真的为信长在这里和我啰啰嗦嗦地‘和谈’到发霉呢——怎么,想要拉拢我一起争霸天下吗?眼光绝佳啊光秀。”
    “不过还是算了。”
    在说完明着夸明智光秀,实际上还是夸自己的话之后,松永久秀十分干脆的拒绝了。
    “屈居人下这种事,可不适合长久地丢到我头上。‘争霸天下’这回事听着不错,但是对我来说没什么用——虽然之前也做过这种美梦,但是说到底,我追求的只是有乐趣的人生,而不是有意义的人生。”
    他嗤笑道:“哪怕穿越了——这个‘历史’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松永久秀’这个名字我在来这里之前听都没听过!”
    这不是明智光秀第一次听到“历史”这个词,却是第一次在听这个词的时候感到心神震撼、内心慌乱。
    他在向三郎自告奋勇、前来信贵山城的时候,未尝不是抱着能通过松永久秀知晓一些三郎的事情的念头。其中还夹杂了试探刀剑付丧神、挖掘自己与付丧神之间的联系等等杂事,但明智光秀自觉可以应对。哪怕是想要知晓三郎的事,明智光秀原本的打算也是在和谈完毕后,确认松永久秀对三郎的真实想法、对三郎目前的身份是否无害——但是,在松永久秀误以为他得知了三郎的真正来历后,说出的一字一句,都让明智光秀有种难以克服的眩晕感。
    刀剑付丧神说的使命,是维护“历史”。
    松永久秀说的“历史”,指的是哪一个历史?!
    明智光秀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继续和松永久秀和谈下去了。
    松永久秀如今态度鲜明,一副要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到底的模样,不管使臣是来自织田、上杉、毛利还是本愿寺,都无法说服这个本来行为反复、本性逐利的男人。
    而且此刻内心的动摇,已经容不得明智光秀再和谈下去。
    他再怎么想将心思放在和谈上,松永久秀的话语也在不断地侵扰着他的心。从这个形容可怖的男人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都和明智光秀以前发现过的不对劲结合起来,几乎不用他思考,就自然地将答案擦亮,缓缓浮现在他的心间。
    他不想去看,却已经知道自己必须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才能够明白三郎对于“本能寺之变”的无所谓到底从何而来。
    “松永先生。”
    不是在会面时为了礼貌而使用的称呼,明智光秀真心实意地这么叫道。
    他在松永久秀的注视下缓缓抬起手,解开了面巾上的结。
    雪白的面巾刷的一下落下来,上半部分仍然搭在他的头上,盖住了他的头发与额头,但是下半部分却无法再遮掩,整个五官都暴露在了松永久秀的面前!
    “你小子——你是亲自来的?!”松永久秀被吓了一跳,“胆子真大,面巾小哥这种打扮果然可以被浑水摸鱼——我说,你从我们来的那时代的电视剧里学了不少东西嘛,这种活学活用也太不可靠了。换成你的话,我可是很希望打穿你的脑袋哟,信长?”
    也只是在这一瞬,明智光秀就知道了一切的答案。
    他曾经有过的、如茫茫白雾般越积越浓的迷茫与怀疑,在这一刻被彻底劈散!松永久秀的回答就像是一道闪电一样,照亮了他曾经视而不见、或者完全没有发觉的……与三郎和付丧神有关的事情。
    原来维护“历史”……
    指的是这个“历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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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哈。
    剩下两更会晚一点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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