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振眼皮一跳, 定定地盯了鹤丸国永一会,神色中的迟疑渐渐转为坦然,随后将手往鹤丸国永的方向一送,摊开手掌。
    “真是瞒不过您——不过,这并非明智光秀与时间溯行军之间的信件。”
    信件因为一期一振刚刚的握紧而多了不少褶皱, 但是仍然完好无损。鹤丸国永接过信件, 用手掌将它在案几上按得平整了些, 才慢条斯理地将信封内的纸张抽出。
    里面确实不是明智光秀与竹中半兵卫之间的来往信息,而是一期一振准备写往安土的信。
    只看到了一个开头, 鹤丸国永就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
    “哎, 这不是和我刚刚想到的方向一样嘛。”他摇了摇手中的信纸,“那如此迟疑,总不会是因为字迹欠佳吧?”
    “怎么会。”一期一振失笑道, “我……大概只是不知如何表述吧。”
    他这样说着,伸手将鹤丸国永手中的信纸重新抽回来, 改为放在案几上。被白手套包裹也仍显得纤细修长的手指从第一段的开头往下滑, 直至滑到段落结尾。军装付丧神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轻柔:
    “诚如您所见,有关竹中先生劝说明智殿下投靠时间溯行军一事颇为异常——”
    “不过这个异常不足以让一期你犹豫。”鹤丸国永紧接着说道, 手指跟在一期一振已经停下的食指下,在一行字迹上轻轻滑动,“是这个吧。”
    “你推测时间溯行军内有‘第三位织田信长’, 但是却不好说明你是如何做出这种判断的?”
    “……瞒不过您。”一期一振笑着重复道。
    “我可是真的被瞒过去了哦。”鹤丸国永说道, “之前完全被带着跑了, 只顾着听你说的事情, 明智殿下和竹中半兵卫的具体交流内容反而放到了一边。”
    “但是现在,可以坦诚的谈一谈了吧?一期君。”
    一期一振凝视着他的脸,最终点了点头。
    信件本身并不是是什么罕见的东西——刀剑男士们目前已经非常擅长相互传递信息了,不管是一期一振寄信到安土,还是压切长谷部寄信到丹波,都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频率不断上升。一期一振会迟疑的原因正是鹤丸国永之前所说的那个“无法解释为何得出这种判断”——虽然在安土的军议中,骨喰藤四郎已经将事情说出口了,但是一期一振暂时还没有忽视距离探知消息的能力,自然对于是否说出口还存着纠结。
    明智光秀的身边有刀剑男士,竹中半兵卫的身边有时间溯行军。他们两个人互知对方处境,因此想要传递消息就不得不利用一些唯有他们能够意识到的问题。对竹中半兵卫来说,刀剑付丧神对时间溯行军的上层并不了解,所以他能坦然地劝说明智光秀加入时间溯行军——而对明智光秀而言,刀剑男士和时间溯行军都坚信他会发动“本能寺之变”,他一开始就被放在了和三郎对立的位置,因此他能轻易地将竹中半兵卫的信件交给压切长谷部等人看。
    饶是鹤丸国永等三名付丧神已经相信明智光秀不会背叛三郎,“本能寺之变”恐怕另有隐情,也因为和竹中半兵卫接触不深,而不能窥探到竹中半兵卫深层的意思。
    ——竹中半兵卫在向明智光秀暗示,时间溯行军中确实还有一个“织田信长”存在着。
    比任何一位刀剑男士都要更早地清楚明智光秀和三郎身份上的异样,饶是没有见过明智光秀的真容也能猜出他和三郎的相似。这样的竹中半兵卫只要发现了时间溯行军在针对三郎,就不可能还劝说明智光秀入伙——因为明智光秀与三郎相貌一致。这种相似如果在战国时代是会被忌惮、必须隐藏起来的,那么在时间溯行军中也必然是一样的。
    现在的明智光秀已经有了自己的军队,只要他愿意,就无人敢擅闯他所在的任何一个房间,面容问题暴露的风险已经低了许多。但是如果明智光秀加入时间溯行军,那么他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都要生活在与他不熟悉、也不用听从他命令的溯行军之中,暴露的风险直线上升——还不要说明智光秀已经亲身试验过,在不戴面巾的前提下,他在时间溯行军的眼中就等同于“三郎”。
    或者说,等同于“织田信长”。
    如果竹中半兵卫确实重视明智光秀,他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么做对明智光秀的不利之处。如果竹中半兵卫不重视明智光秀,他也不可能只将明智光秀定义为可以劝说的对象,在来信的过程中几乎没有问起其他人一句。
    更不用说,竹中半兵卫理应比任何人都清楚,明智光秀绝无可能抛下三郎,更不可能加入会对三郎造成伤害的那一方。即使刀剑付丧神们仍然不能窥见明智光秀的全部心思,他们也能够判断出,明智光秀的本性是正直且自我的——这个男人虽然不惮于为三郎造下杀孽,但是他仍然有自己的坚持,哪怕明知道假意答应、打入敌人内部更好,也不愿委屈自己去虚与委蛇。
    这么一来,竹中半兵卫的暗示落在明智光秀的眼中就清晰无比了。
    鹤丸国永与压切长谷部会在一开始忽略过去,也正是因为这个暗示实在是太过轻描淡写。如果不是这次看到了狐之助——是的!多亏了狐之助!——在对比了狐之助眼中的三郎和真正的三郎、几乎要笑到头掉的过程中,鹤丸国永突然想到丹波的情形也跟这一幕十分相似,恐怕也难以察觉到什么问题。
    明智光秀与竹中半兵卫,就是深深了解彼此的“审神者”与“刀剑付丧神”。而不知道明智光秀与竹中半兵卫之间情谊、也不了解明智光秀这个人、只一心记挂着三郎的刀剑男士,就是信任并依赖着“时之政府”的“狐之助”。
    “狐之助”靠自己零星所见做出来的推测,就真的会是“审神者”与“刀剑付丧神”实际的情况吗?!
    这就是明智光秀身上的问题——这个身体糟糕、灵力缺乏、被刀剑付丧神全天候地在意着的男人,终究还是在刀剑男士的眼皮子底下知道了太多东西。
    相比之下,一期一振这难得出现的、强烈的目的性,只是因为他是重要的同伴才让鹤丸国永投以关注——然后结果也出来了,不管是发觉出明智光秀这个细微问题、还是胆大地做出看似毫无依据的猜测,都能证明一期一振确实知道些什么。
    比起骨喰藤四郎空降档案室的好运气,鹤丸国永的运气倒也真的算不上差了。
    “鹤丸先生应该也深有体会。”一期一振解释道,“如果只知道一个起点,那么诸多猜测都只能算是漫无目的,有价值的可能不到百分之一。但是如果早早地就知道终点,那么从终点步步逆推,总能够捕捉到与当下相关的一些线索。”
    “啊啊,这个就是我们经常干的事嘛。已经知道了某一个历史事件,然后往后逆推出当时的情况、对方的作战手法。经过了多年的锻炼,长谷部已经能干得很娴熟了。”
    “我的情况大致与这个类似。”想到自己之前的隐瞒,一期一振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白玉一样的脸上浮起淡淡的一层红,眼神坦然,“我先是知道了有关时间溯行军的一些事,然后不自量力地想要去验证。一开始,我是在想主公是否会和时间溯行军有联系,但是因为时间溯行军对主公的杀意持续且真实,所以我否定了这个猜测。之后我又怀疑明智殿下是否与时间溯行军有关,也有幸跟随在明智光秀殿下身旁,关注了他与时间溯行军联系的全过程……时间溯行军对明智殿下并没有丝毫优待,因此我也否定了这个猜测。”
    “直至这两日,我才又有了新的想法。”
    “总的来说,你很肯定时间溯行军中一定有一个‘织田信长’?”
    “是的。”一期一振肯定道,“我不敢擅自下决定,说‘织田信长’必定在时间溯行军中处于什么位置。但是至少,时间溯行军的上层中,必定有‘织田信长’的一席之地。”
    “毕竟,这是我的弟弟处于信任告知我的消息……而且,时之政府可能不能确定‘织田信长’的席位,却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连敌人处的‘织田信长’是真是假都不知道吧?”
    一期一振当然不知道竹中半兵卫与明智光秀的关系好坏——但是骨喰藤四郎曾经告诉过他,“织田信长疑似时间溯行军的总大将”。对于这个“总大将”,一期一振不置可否,但他从付丧神与审神者、时之政府三方的约束关系,不难判断出时之政府具有严谨务实的行事风格。不管“织田信长”最终是不是时间溯行军的总大将,时间溯行军中有“织田信长”这个人是肯定的。而一旦以这个作为前提,竹中半兵卫对明智光秀的劝降就骤然微妙起来——让一个化名明智光秀的真·织田信长去投靠另一个正在对织田信长(三郎)赶尽杀绝的“织田信长”,这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劝人作死了。
    一期一振难以忽视这一点问题——这也是他会在鹤丸国永之前发现问题的原因。但是对于是否要寄出这封信,一期一振仍然犹豫不决。现在在鹤丸国永的突然袭击之下被撞破,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懊悔多一些,还是松了一口气多一些。
    “果然藏了个大消息啊,你!”鹤丸国永微诧,然后大笑着拍了拍一期一振的肩膀,“哎呀,那么你之前一直会选择隐瞒,也是这个原因吧?”
    “——你不清楚时间溯行军处的‘织田信长’,指的到底是主公,还是明智光秀。”
    “是这样没错。”一期一振回答道,“但是现在我可以确定,两方都不是。存在时间溯行军内部的,是‘第三位织田信长’。”
    “但是原因呢?”鹤丸国永问道,“——又多出一个‘织田信长’……这么奇怪的事情,没有原因的胡乱推测,不是你一贯的风格啊?一期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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