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语气过于平稳, 以至于和室内的一人一刀都能毫无障碍地想象出数珠丸恒次此刻眼帘低垂、和庙中塑像别无二致的端肃表情。
    “哎呀, 是数珠丸呀。”守门的三日月宗近笑道, “你也找明智殿下有事吗?”
    “不。今日是我与前田去清点库中铁炮和弹丸的数目。”数珠丸恒次说道, “但是从早上就没有再见到他。”
    “前田的话, 不在这里。不过说不定很快就会过来了。”三日月宗近从容地说道,“哈哈哈,既然是安排好的事情,就得好好做完才行。”
    “自当如此。”
    这整个城池都处于一种奇怪的凝滞状态, 刚蓄满水的惊鹿本应重重落下,但削尖的竹筒却只停在了距离浅浅水池只有一寸的危险距离上, 清透的水花才刚从筒口涌出,甚至未来得及在水面上溅起水花和涟漪。但这样奇怪的场景与顶上不断聚集的阴沉沉的乌云,都未能让数珠丸恒次与三日月宗近变了脸色, 饶是乌云中的闪电已经不耐烦地滚了几次, 一次比一次更加明亮, 他们也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以近乎冷漠的态度等待明智光秀决定这一次的检非违使是现身还是退走。
    两刃的言语之中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数珠丸恒次抬起缠绕着黑白珠链的手掌,但最终仅仅是将那珠链握得更紧,隔着半扇拉门,对门内的明智光秀慢条斯理地说道:“您能记得我当日的话,我倍感荣幸。但是,我未能为您破解烦恼, 亦未能为您破除迷障。”
    “——实在是太可惜了。”
    此时此刻, 明智光秀已经重新镇定了下来。他没有重新将脸遮住, 仅仅是将面巾拾起,攥在手里,冷声道:“如果想告诉我什么事的话,不妨说得更清楚一点。”
    “并非是不想告诉您,而是有些事情实在难以以您能理解的话语去说明。”数珠丸恒次说道,“又或者是我等也只知皮毛。”
    能够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理会到“平行世界”的含义,这对明智光秀而言已经是了不得的突破了。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刀剑男士要如何才能他解释清楚,所谓的“平行世界”并非是线状、而是近于网状的折叠态?
    ……他们自己都没能完全弄懂好吗!!
    “起点终点,只是您一厢情愿。您以为,即使这条道路被阻断(即使三郎未遭遇本能寺之变、得到了天下),也仍有另一条道路联通起两边(也会有平行世界是按正常历史进行、并在未来出现了‘三郎’,因此仍然会有‘三郎穿越为织田信长’这一事件发生)。”数珠丸恒次说道,“但如果真是如此,为何还会有时之政府为我们颁布‘一定要保护历史(路)’的任务呢?”
    “会有背负此等重任的付丧神现世,便说明您以为的路并非无穷无尽,因果循环并非牢不可破。路的起点、终点与中途的众生,原本的苦只是奔波其中的苦。而现在却是皆因路途受损而无辜受苦。”
    有着黑白长发的付丧神念了句佛号,总结道:“您之所求,皆为虚妄。”
    在时间溯行军不断破坏历史这一前提下,时间的长河(世界线)一旦真的崩塌,那么存在于明智光秀理想中、有关三郎诞生与穿越的因果循环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我还曾告诉您,三毒八苦,便是付丧神也难以摆脱。”数珠丸恒次继续说道,“我等的私心,早已摆在您面前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隔着门朝明智光秀与一期一振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我去找前田”,随后就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离开了。
    但是和室里确实因为他的发言陷入了新的沉默。
    明智光秀知道自己对付丧神并不能做到三郎那样毫无保留的信任。这是因为他的出生环境、教育环境和长期掩盖身份导致的后遗症,但也是因为付丧神来历诡异、除了三郎外还有个不知深浅的“时之政府”的束缚。
    可也如数珠丸恒次所说——刀剑男士的私心,一开始就存在了。
    付丧神从刀剑中化形,却不是只知杀戮的无情之物。比起历史与付丧神,三郎对于天下的关注度更高,但这并不能让人就此忽略掉他为刀剑男士提供了诸多方便的事实。刀剑男士可以指责三郎做为审神者对“维护历史”的不上心,却无法否认,专注于扩张势力的三郎是这时代中最为耀眼的存在。
    他在历史中并没有成为天下之主……但他确确实实、有成为这些刀剑付丧神之主的器量!
    在姊川之战就已经有刀剑男士愿意向三郎透露历史,而时至今日,再去问刀剑男士在主公与历史之中如何抉择,答案已经不会再有第二个。
    他们在时之政府未能触碰到的地方,真的生活太久了……太久了。
    在暗沉的天色里,明智光秀的声音轻柔而笃定。
    “我不会令三郎涉险。但是——”
    “‘本能寺之变’必会在历史所载之日发生。”
    在他说出这一句话后,惊鹿发出一声响亮的敲击声!
    三日月宗近抬眼望去,只看到惊鹿恢复到了原来的位置,有细细的水流从它上方淋下来,一点点往筒里蓄水。静止在空中的落叶按照原本被风吹动的方向徐徐下落,寂静的城池里重新多出了人声与兵戈与盔甲碰撞的轻响。
    城上积聚的乌云与闪电,已经消失得连影子都不剩。
    “对主公也好,对明智殿下也好。”形貌昳丽的太刀付丧神拂了拂狩衣又宽又长的袖子,发出一声爽朗的轻笑,“检非违使都很关注啊。”
    但和室内的一人一刃已经没有闲心去关注他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了。在做出了许诺并且间接被检非违使确认了其后续后,明智光秀朝一期一振摊开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身着军装的太刀付丧神想要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但最终只是有些勉强地勾了勾唇。他的神情仍然是温和无害的,但随着他将自己的本体刀刃解下、放在了距离自己几步远的身后、确保自己无法第一时间拿到刀剑后,他眸中原本明亮到几乎刺人的光芒也渐渐黯淡。等他低下头,张开口吐露明智光秀渴望已久的信息的时候,明智光秀竟然有种听到了泣音的错觉。
    “天正十年五月二十九日,织田信长带二三十名小姓上洛,宿于本能寺。”
    “六月一日,明智光秀于丹波龟山策划谋反。当夜,明智军袭入本能寺,织田信长遣散女眷后在御殿内纵火,并切腹……”
    “……自尽。”
    一期一振的声音当然是平稳的,但随着他一句句吐露出明智光秀不知道的事情时,他如脉脉流水般柔和的嗓音迅速变得嘶哑,脸部肌肉也在眨眼间凹陷下去、皮肤色泽也变成骨骼般的惨白。明智光秀努力将这些重要的信息记忆下来,但瞳孔仍然因为一期一振过于明显的变化而紧缩,只死死地握紧双拳,克制着不发出惊呼声去打断一期一振的话。
    付丧神春草般的头发已经被白色一寸寸吞噬,华丽的军装与披风就像是经历了多年风霜一样腐朽不堪。在朽烂的衣物下,明智光秀可以看到有什么锐利的东西在一期一振的皮肤下蠕动——甚至没等他再观察几秒,那些尖锐的东西就已经三三两两地从皮下挣扎而出,重新覆盖在一期一振同样变得枯败的肌肤之上。
    那是盔甲……或者说,是某些侵蚀了一期一振身体的东西,自发地组成了时间溯行军才具有的漆黑盔甲。
    本是付丧神的青年也像是精疲力竭一般闭上了眼。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在勉强将最后的“自尽”二字吐出来后,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到了让人担忧他的声带是否完好的程度,饶是嘴唇还在翕动,也已经没有半点声音能从他口中发出。他原本修剪整齐的头发此刻尽数变白,被汗水浸湿后凌乱地垂下,盖住了大半张脸,但从露出来的那一小部分里仍然能够看出,他原本清隽的脸孔已经不复存在,面部比起人脸更像是蒙了一层皮革的骷髅头。
    游离在空气中的、不可见的秽气汇聚在一起涌了过来。
    明智光秀作为普通人,看不到从各个角落涌来的漆黑秽气,只能看到付丧神身上飞快变得完整的盔甲。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快到明智光秀听完了一期一振的所有话语,还没有来得及站起身,就已经有森森鬼角从原为付丧神的青年的肩头破肉而出。
    一期一振的本体刀刃在青年的身后疯狂地颤动,镡鸣之声越发响亮!
    在拉门被哗啦一声扯开的同时,青年猝然睁眼,瞳孔中跳跃的已是凶狞的红光!
    最后的立乌帽也已经在他的头顶成形——他已经完完全全地,成了一名敌太刀。
    ……
    ——盛于碗中时愈清,
    则倾倒之时愈浊。
    ※※※※※※※※※※※※※※※※※※※※
    有关于一期一振所说的织田信长本能寺之变前后的行动来自《信长公记》第十五卷。因为一期一振说不了太详细,所以我相当简略地概括到只剩下时间地点和死法。
    最后两句其实是在前两章就有用过这类的比喻了。
    本来还想接着往下写一段,但觉得断在这里感觉恰好,所以就暂时停在了这里。不过大家不用慌,最近我会努力频繁一点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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