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事情就是这样啦。”
    对于一期一振的事情, 近距离旁观的明智光秀知道得要比三郎更加清楚,因此三郎只是简单地形容了前田藤四郎的变化后,明智光秀就知道了这位付丧神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在三郎说完后,他只稍一沉吟,就坦然笃定地说道:“原来如此。那么前田应当是会去寻找时间溯行军, 再伺机投入竹中先生麾下吧。”
    “咦, 小光很肯定嘛。”
    “毕竟前田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在所剩时间不多的前提下, 在诸多道路中选择见效最快的一条,根本难不倒他。”明智光秀道, “不过, 因幡鸟取的话,您是想直接以鸟取城为中心,与驰援的毛利主力对战吗?”
    “若是如此, 那么恕我直言——”
    “恐怕鸟取仍是要由围城饿杀来取得了。”
    围城饿杀。
    这几个字总结得实在是简单直白,但就算是再简略, 也掩盖不住这种战法背后的残暴。三郎立刻就蹙起了眉, 与年轻时相比几乎没有变化的脸上非常明显地露出了排斥与疑惑来:“一定要这么做吗?我不觉得诶。而且小光平时也不喜欢这样的方法吧。”
    “我确实不希望这种事发生。”
    虽然干过诸如火烧比叡山、血染长岛等等让人脊背发凉的事,但明智光秀并不喜好血腥, 比起耗时漫长、结局惨烈的饿杀战术,他更加倾向于正面一波带走,纵然也用过不那么光明磊落的战术, 但总体来说明智光秀仍然算是干脆利落、果敢正直的人。
    只是, 这次鸟取城要如何落入织田手中, 选择权并不在明智光秀的手中。
    “鸟取对毛利而言地势紧要, 但是如果为了一座城池,而仓促与织田正面交战,这对毛利而言十分不利。”面对着三郎,明智光秀冷静地说道,“一旦意识到了织田家内部已是暗流涌动,哪怕要折损鸟取城,毛利也会按捺动作,努力将织田的速攻拖延成拉锯战。因此,鸟取之城看似能够得到毛利驰援,实际上只有被羽柴秀吉持续围困、直至与高天神城一样弹尽粮绝的唯一可能。”
    三郎:“完全看不出来诶?”
    “正是因为看上去毛利必定不会放弃鸟取城,这座城池才能起到最大的拖延作用。”明智光秀说道,“也因为目前围攻鸟取的人是羽柴秀吉,毛利才会笃定、暂时放弃鸟取城方能取得最大的价值。”
    这话并不是对羽柴秀吉的夸赞——虽然说出来多少有些贬低的感觉,但事实确实是羽柴秀吉即使骁勇善战,与毛利家将领的差距也未能达到能让后者退避三舍的程度。或者说,在乱世持续至今、仍然能够与织田有一争之力,毛利家的底气完全足以令他们正面对上羽柴秀吉。
    因此,能让毛利耐心等待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已经知道织田家这种上下一致的状态,终会难以维持!!
    若是到那时再行战事,才是毛利的胜机所在!
    三郎早已将家督位置传给织田信忠,即使本质上仍然是三郎统领整个织田家,但是织田信忠性格宽厚,又明白父亲(不是亲的)不管怎样越过自己指挥将领、最终的结果都是留给自己更多的权利,因此毫无怨言。织田家的继承毫无乱象,羽柴秀吉也不会愚蠢到现在就直接将自己对于信忠的敌意暴露在毛利面前。那么对毛利家而言,织田唯一可以泛起波澜的,恐怕只有大将的反叛了。
    羽柴秀吉,定已通敌。
    对鸟取城必然会有的围城饿杀,毛利也会因为能激发士兵的士气而乐见其成!毕竟这与高天神城一役情况不同,毛利辉元对家族的掌控力亦与武田胜赖天差地别!
    明智光秀能够看清这次鸟取城必定会有的惨剧后利益交换的痕迹,却一时之间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式。毕竟这样的行为之下……织田确实能够占领那座重要城池。
    距离一期一振向他透露的、本能寺之变发起的时间,已经不多。
    如若不能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毛利,那么三郎便是注定要在获得天下之前逝去——就算之后织田信忠能够带领织田实现这一梦想,明智光秀又怎能甘心!
    ……在三郎为了做到“一统天下”这件事而努力了数十年的前提下,他怎能甘心。
    “因此,请您小心羽柴秀吉。”
    从一期一振口中获知的时间,给予了明智光秀前所未有的紧张感。但即使心中纷乱如麻,他仍然是以最保守的言语,向三郎进谏,克制着不去逾越作为忠臣良将的底线。
    “既然他对鸟取如此积极,便请您将与毛利相关之事的先阵之事均交由他手,而我的部队将以庄兵卫(沟尾茂朝)为主将,作为援军随时在旁静候行动时机。”
    以此,来将羽柴秀吉的部队变相困在因幡国!一旦羽柴秀吉真的发起反叛,为了保证没有后顾之忧,定然会和自以为已经被策反的沟尾茂朝联系——这便能保证明智光秀恰好能够在羽柴秀吉叛变的第一时间发动攻击!
    甚至于,连带找到攻破毛利的时机。
    “——虽然之前就这么觉得了。”三郎单手托腮,定定地看着明智光秀,“小光和竹中先生,都很不喜欢秀吉啊。”
    明智光秀回应道:“确实如此。十分惭愧,我对您提出这种意见夹杂了许多私心。”
    “诶,也不用这么说啦。”三郎轻松地说道,“我之前也在想,我肯定是因为拿到了天下才出名,家康君在江户时代做了(因为上课不听讲而完全不知道)什么大事才出名,那么秀吉的名字会流传那么广,会是因为什么呢?”
    “——刚好是同一时代的人,想要达到和我等同的成就,没那么简单吧。啊,好像变成自吹自擂了。”
    没等明智光秀露出惊愕的表情,他又继续说道。
    “不过,现在还能帮我打仗,也就只好持有保留意见了。”
    “……”
    “那么打仗的事情说完了,接下来就是正事——”在说上一句话时,浮现在三郎脸上的、有些困扰的表情迅速散去,转变为明智光秀熟悉的兴致勃勃,“小光!”
    明智光秀尚未因为三郎这难得的敏锐与城府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是”。
    “既然鸟取城要被围城攻陷,那刚好趁着这个时间,我们去时之政府吧!”
    ……这高超的行动力,是三郎的一贯风格了!话说之前和笑面青江还只是说想去,和明智光秀讨论了一下战局后就直接定下了具体时间啊喂!
    然而,这一次明智光秀并未一口答应。他甚至也没有向往常一样,即使认为不妥,也没有提出兼顾三郎意见的折中方案,哪怕三郎传话给他、再到他赶来觐见三郎,这期间的时间已经足够他打好或赞同或劝告的腹稿,他也一反常态地保持了沉默,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的眼神看着三郎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庞。
    直至三郎困惑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才开口,嗓音已经夹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沙哑:“三郎的话,没有夺得天下是不会离开的吧。为什么会想要去时之政府?”
    “因为时间溯行军总是出来捣乱,也很烦啊。”三郎说道,“要是现在还额外分兵去对付可能出现的溯行军,会被抓到空子吧。”
    “是这样啊……果然是这样啊。但是,三郎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时之政府——”
    在说到这个的时候,明智光秀的声音倏而一滞,再续下去说出想要说出口的话语时,已经透出些许艰涩来。
    他的手掌死死攥住衣衫的布料,面色苍白、双目黯淡的同时,又透出一种因为极致的隐忍而生出的慑人气息。明明不像一期一振那样有着来自身体存在意义的枷锁束缚,他却像是在说什么禁止之事,连吐字都因为苦痛煎熬而愈发有力。
    “如果、时之政府,是能够驱使刀剑付丧神跨越时间的存在,它必然具有能随意跨越时间的能力。”
    “那么三郎,你是可以拜托时之政府,让你前往某一个时间的啊。这个时代也好、相对于这个时代的未来也好——你都是、能够去的吧。”
    ——你是可以,拜托时之政府,将你送回原来的……你所存在的时代的吧?
    即使二人交换身份、即使三郎用了“织田信长”的姓名并做了织田信长要做的事,明智光秀也记得三郎并非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即使三郎在这个时代显而易见地适应良好,但是在斋藤道三、松永久秀接连死亡后,实为穿越者的他,便是某种意义上的孤独一人。
    明智光秀只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思考。
    哪怕他说出这番话时仍然条理清晰,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何对三郎做出这番提醒。即使是有“本能寺之变”的危机步步紧逼,他也应该清楚,三郎并不是因为有危机存在就会逃避的男人——若是事情有这么简单,早十几年三郎就应该积极寻找“相田”了。但是、就算这些话语是经过了细致地组织措辞才说的,明智光秀却依然觉得,这像是忽视了理智后的脱口而出。
    而他对此,尽管心里纠结、喉头梗塞,甚至对三郎可能不能在本能寺之变前取得天下的不甘与愤懑未减分毫,却仍然对自己刚刚的发言不觉得后悔。
    果然,三郎在诧异地微微睁大眼睛后,就以一种似怀念似无奈的、奇异的平静口气说道:
    “……你总是、会说一些让人意外的话啊。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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