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开始泛滥的东西,很多后来都被定性为非法,比如:电视卫星天线。
    最早的电视卫星天线,是一个类似雷达的玩意儿,民间非常形象的称之为“卫星锅”。这种“卫星锅”在农村地区遍地都是,因为传统天线的信号接收能力太弱了,来来去去只能收到几个台,装了“卫星锅”之后就能收到几十上百个台。
    “卫星锅”在城里也挺多的,把锅子放在阳台上,朝着南边进行调试即可。
    伴随着有关部门的严厉打击,“卫星锅”开始朝“隐形卫星天线”发展。这种进化版本体积更小,锅子直径只有30厘米,两三百块钱就能送货上门包安装。甚至,还有那种几千块钱的高质量锅,附赠专门的解码服务,技术员定期上门解码,可以收看境外的成人羞羞电视节目。
    这种卫星接收天线屡禁不绝,直至数字电视普及才开始自行消亡,但在农村偏远地区依旧还有生命力。
    莫晓蝶是一个17岁花季少女,读初二的时候家里安装了卫星锅。从此之后,放学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做作业,做完作业便守在电视机前雷打不动。她最喜欢的就是channel[v],这个音乐频道整天都在播放好听的歌曲,隔三差五便能见到四大天王、绿巨人、张信哲等港台巨星。
    渐渐的,莫晓蝶不再满足于音乐节目和明星八卦,她开始关注一些更高端的文化、政论、新闻类节目。
    凤凰卫视自然是首选,那里的主持人穿着时髦洋气,观点大胆前卫标新立异,这些都是内地电视台不可能见到的。
    “快去睡觉了,明天还要上课!”老妈已经催了好几次。
    莫晓蝶说:“马上,再等一下,我把《锵锵三人行》看完就睡觉。”
    “电视,电视,整天就知道看电视,你下学期就高三了!”老妈依旧在喋喋不休,而且径直走向电视柜,似乎是要强行把电视关掉。
    “不要关,今晚请了宋维扬!”莫晓蝶大喊。
    刚洗完澡回屋的老爸,突然停下脚步问:“谁?”
    莫晓蝶说:“中国首富宋维扬。凤凰台上个星期就在做节目预告,今晚的《强强三人行》有宋维扬!”
    老爸连忙跑到沙发上,跟女儿并肩坐下:“先别关电视,我也看看,宋维扬上的节目可不多。”
    老妈顿时就无语了,气呼呼的自己回房睡觉。
    片头音乐很快过去,主持人窦闻涛说完开场白,镜头拉开出现两位访谈嘉宾。
    “真的是宋维扬,还有马嘉辉,他们两个都好帅啊!”莫晓蝶显得颇为激动。
    老爸嘀咕道:“宋维扬是挺帅的,马嘉辉都快40岁了,哪个地方跟帅字能沾边?”
    莫晓蝶说:“人家那叫有型!”
    节目里窦闻涛已经开始介绍:“今天很高兴请来了中国大陆首富宋维扬先生。嘉辉,跟首富坐在一起录节目,是不是感觉有些不同?”
    “是的,我感觉自己对面坐了一座金山。”马嘉辉调侃道。
    窦闻涛又侧身对宋维扬,嬉皮笑脸说:“宋先生,本来今天的陪聊是梁文道,他临时有事走不开,我就把嘉辉叫来了。你不会介意吧?”
    宋维扬说:“没事儿,反正都没我帅。”
    窦闻涛道:“嘉辉年轻时候很帅,公认的靓仔,他有个外号叫‘文坛梁朝伟’。”
    宋维扬说:“梁朝伟听了肯定想打人。”
    “哈哈哈哈!”
    电视机前的莫晓蝶突然爆笑,她笑点很低,而且特喜欢高端人士的这种冷幽默。
    三人在那儿瞎扯了两三分钟,窦闻涛突然说:“宋先生前段时间搞了个金牛商学院,你的初衷是什么?”
    宋维扬道:“两个目的。一个是为大陆的老板们提供深造平台,一个是培养更多的企业高层管理人员。金牛商学院第一期的学生里面,喜丰公司和神州科技的高管有四个报名。”
    马嘉辉突然插话:“其他大学的课程不行吗?”
    宋维扬说:“不一样。清华北大,包括我曾经就读的复旦大学,好几年前就办了mba班,也有普通的工商管理专业。但这些都主要传授理论知识,并且以西方翻译教材为主,严重脱离了商业实践。金牛商学院则不同,我们理论与实践并重,一些教材是自行编撰的,包含国内许多经典商业案例。另外,每年都有不少实践课程,直接带学员去国内的公司企业。”
    “功夫须在事上磨,这是王阳明的原话。理论不能脱离实践,”马嘉辉说,“所以宋先生是王阳明的信徒?”
    “哈哈,”宋维扬笑道,“你是看到了金牛商学院的校训?”
    马嘉辉说:“文涛给我看的,现在大陆网络上好像讨论很热烈。”
    窦闻涛突然拿起一沓打印稿:“何止热烈。天涯论坛里有篇帖子,已经在网上掀起王阳明热潮。这位网友在文章里说,近代亚洲有很多成功人士,都是王阳明的心学信徒。我来读其中一段:‘1905年,日苯军神东乡平八郎,率领装备劣势的日苯舰队,大败沙俄海军,天皇为其举办庆功宴。在一片夸赞声中,东乡平八郎高举一块腰牌,上面写着七个字:一生俯首拜阳明’。”
    “假的,”宋维扬说,“这是国人臆造出来的谣言,而且造谣时间很近,也就刚改革开放的时候吧。”
    “假的吗?”窦闻涛愣了愣。
    宋维扬道:“真正深入研究阳明心学的人,都该知道东乡平八郎没说过这种话,至少正规文献史料上没有相关记载。东乡平八郎的另一句话我倒是印象深刻:如果你的剑不够长,那么向前跨一步。”
    马嘉辉说:“但日苯明治维新时期,确实有很多军政高层信奉阳明心学。”
    宋维扬点头道:“不错,民国那位蒋校长,也在30年代搞了一波王阳明造神运动,听说他对王阳明的崇拜就源自于日苯留学生涯。”
    窦闻涛说:“网上说,金牛商学院的校训,彻底暴露了宋维扬是心学信徒。宋先生,这句话对吗?”
    《锵锵三人行》的录播室很简陋,啥装饰物品都没有,就一张桌子三把椅子,桌上还放了三杯红酒。
    宋维扬端起红酒品了品,歪着脑袋说:“这谈话气氛是不是太正经了,不像你窦闻涛的风格啊,到现在为止你都还没开过黄腔。”
    “哈哈哈,”窦闻涛大笑,“得照顾嘉宾情绪嘛,我怕宋先生会不适应。”
    宋维扬道:“按你的路数随便搞,我就是来跟你开黄腔的,不然就去许大美女的《名人面对面》录节目了。”
    马嘉辉突然说:“一般而言,文涛只会对女嘉宾开黄腔。”
    “那真是很抱歉,我的生理性别影响了你的即兴发挥。”宋维扬道。
    窦闻涛立即把话接下:“为什么要强调生理性别?我的心理性别也很健康,暂时对男人不感兴趣。所以,咱们还是聊些正经的吧,金牛商学院的校训是:通术、驭势、合道,后面还有一句‘知行合一,方为根本’。你能具体阐述一下吗?”
    宋维扬说:“通术、驭势、合道,其实跟阳明心学没有直接关系,而是来自于法家。韩非子的核心思想,其实就是术、势、法三者合一,这里的法不单指法律,而是指规则与制度。在企业家的养成当中,我把‘法’延伸为‘道’,于是就有了金牛商学院的校训。”
    马嘉辉说:“所以,这个校训是法家思想与阳明心学的集合体?”
    “对,是一个集合体。”宋维扬点头道。
    “那我就要请教一下了,”窦闻涛颇为好奇道,“在我的印象当中,法家好像就是讲法律的吧,坚持以法治国,跟当时的以德治国相对应。”
    宋维扬道:“不是以德治国,而是以礼治国,什么都讲一个‘礼’字。是礼节的礼,而非道理的理。这里分为两个派别,一个是齐法派,主张术、势、法、礼并用,基本礼教还是要遵循的;而与其对应的秦晋法派,则抛去了礼教,只重视术、势、法。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相隔万里。齐法派保留了礼,等于法不上大夫,而且亲情大于法律,推崇亲亲相隐。秦晋法派抛弃了礼教,等于是不论贵贱,也不论亲疏,一切以规则与法律行事。”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窦闻涛道。
    宋维扬纠正道:“是贵族犯法与庶民同罪,天子与诸侯王不在其中。因为所有的法家,都是跪舔诸侯王的,乐于给诸侯王当狗,而且是专门去撕咬贵族的猎犬。秦国能够一扫六合,就是有法家打根基,有墨家做辅助。”
    马嘉辉对阳明心学有些研究,但他对法家还真不了解,直接选择闭嘴聆听。
    如果换成其他嘉宾,窦闻涛是不会任由其发挥的,毕竟节目时间有限,说得差不多了就会把话题拉回来。但宋维扬比较难请,而且来头很大,内容再枯燥也会有观众听,窦闻涛乐得让其多说一些,大不了后期再来剪辑,或者是剪成上下集分开播放。
    扯了一会儿法家,窦闻涛又问:“金牛商学院的校训说:知行合一,方为根本。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阳明心学是校训的核心?”
    “是的,”宋维扬道,“我承认自己推崇王阳明。”
    窦闻涛怕冷落了马嘉辉:“嘉辉研究过王阳明吧?”
    马嘉辉点头道:“我跟李敖是忘年交嘛,李敖又是湾湾人,从小受的教育就是把王阳明视为圣贤。我开始研究心学,也是受到李敖的影响。我20岁第一次见李敖,他请我在餐厅里吃牛排。80年代初期的弯弯,请一个人吃牛排是很高的待遇,我当时的经济状况又很差,所以我对那顿饭印象很深刻。李敖对我说:‘嘉辉啊,你现在还很年轻。你要坚持一个理想,为了理想冒险付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么多年来,我看到很多人面对现实,放弃了理想,或者是逃避了理想。只有我李敖没有放弃,继续斗。’这段话其实就有很强的心学特点,王阳明从小就立志,一生都在坚持自己的理想。”
    窦闻涛说:“我第一次知道王明阳,是课本上关于他格竹子的故事。以我对心学的理解,程朱理学的格物致知,是从万物中获得理,而王阳明是在顿悟中发现心即理,所以他说‘吾性自足’。王阳明的格物,从客观探寻转向了内心探寻。这在当时程朱理学盛行的情况下,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因为程朱理学把一切都定死了,你应该做什么,你必须这样做,你对理也只能这样理解。而王阳明想要挣脱这种束缚,就必须从内心找答案。”
    “对,”马嘉辉附和道,“阳明心学冲破了当时理学的意识形态,这个非常不容易,而且对我们当代人也有很大启示。”
    窦闻涛说:“但我总觉得心学太过晦涩笼统,而且各人的理解都不一样。同样信奉心学的两个人,他们的思想体系或言行举止,有可能风马牛不相及。宋先生是怎么来理解并修习心学的?”
    宋维扬笑道:“首先说一句,我不是专业学者,我说的只是一家之言,所以有不同见解的别来找我理论。我觉得吧,《传习录》当小故事看就好,别太较真了,而且有些内容可能是王阳明弟子们胡编乱造的。我研究心学,只了解王阳明的生平经历,再结合他的四句遗言即可。”
    马嘉辉立即接话:“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这是王阳明对心学的总结,已经有点像佛偈了,非常形而上的哲学东西。而且操作难度特别大,需要悟性、毅力、智慧都非常高的人,才能把阳明心学修好。一般人也就随口说说,顶多把这当成追求和准则,所以很多人把心学修成了禅宗。”
    窦闻涛总结道:“心学的起点很低,但顶点很高,易学难通。而且王阳明在世的时候,也没制定什么心学体系和修习方法,这就导致心学弟子修出来的东西五花八门,几百年来分成无数派别争吵不休。”
    宋维扬说:“其实王阳明那四句话,已经把精髓都说完了。正着念是指导方针,倒着念是修行步骤。”
    “还能倒着念?”窦闻涛惊讶道。
    马嘉辉也有些惊讶,并且开始沉默思考。
    宋维扬说:“正着念:一,天理没有善恶之分;二,人的意识导致善恶出现;三,人们应该致良知,分善恶;四,有了良知就能指导行动。这就是心学的指导方针。反着念:一,通过学习和做事,为善去恶,是为格物;二,经过格物就能深华对善恶的理解,是为致良知;三,致良知到了深层次,可以化恶为善,善恶对错随意转化;四,达到无善无恶的最终境界,即《道德经》所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理解为‘合道’。这就是心学的修行步骤。”
    马嘉辉拍手赞道:“这个理解妙啊,我一直没想到可以反着念。”
    宋维扬说:“反着念这四句,心学其实很好修的。一个人活在世上,鉴于学识、眼界、经验、能力的不足,肯定会做很多错误的事情。但只要不断学习,不断进步,就能领悟知识、总结经验、提高本领,这就是格物了。格物致知是一体的,在提升自己的同时,就能获得对万事万物的真知,这就是致良知。当格物和致知不断凝聚,就可以化恶为善了,最终到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而‘知行合一’四个字,则是说这四句话是统一的,可以同时进行,不断通过学习和做事提升自己的思想境界、实践本领,又用不断提升的思想境界和实践本领来指导学习、做事。做生意也好,做官做学问也好,这些都能运用进去,说白了就是讲怎么做人。善恶也可以理解成对错、利弊,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所以在我看来,心学不仅仅是知识论,还包含了方法论。正念四句是知识论,倒念四句是方法论。而心学的难点在于坚持,行百里者半九十。”
    没了,这期节目到此为止。
    《锵锵三人行》直接搞成了《百家讲坛》,凤凰卫视决定把宋维扬参与录制的节目,剪辑成上下两集来播出,明天还有第二集。
    莫晓蝶最为一个高中生,似乎全都听懂了,但也仅仅是听懂而已。
    但她老爸却非常触动,作为一个从基层爬起来的小干部,这位老兄太能理解宋维扬所说的内容。但理解是一回事,自己去做又是另一回事,普通人只需要喊“666”即可,这玩意儿的操作难度太大了。
    悟性、智慧、毅力,缺一不可。
    而有这三种品质的人,又何必去学什么心学,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能成功。
    心学修出来的不是圣人,而是有自己的独立思想和目标,并为此不懈努力且“不择手段”的人!
    心学精通者可不是书呆子,一个比一个老奸巨猾,因为他们的本事都是在实践当中修炼出来的。普通人经常被玩得晕头转向,到最后连怎么被玩死的都不知道。王阳明有句话的大致意思是“尘世即修行场”,他有个当官的学生,说以后不来听课学习了,会耽误自己的日常工作。王阳明反问道:“工作不就是一种修炼和学习吗?”

章节目录


重生野性时代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王梓钧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王梓钧并收藏重生野性时代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