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命运将会指向何处,陆幽不敢仔细去想。他只顾扶着胡姬,紧跟在厉红蕖的身后。
    这个时候,他们身上的伪装再起不到任何作用。不断有从半路上杀出来狱卒想要拦阻他们。
    所幸甬道狭窄,就算是人多势众的一方也无法一拥而上。师徒二人带着胡姬,且战且行,遇着人多的地方也不恋战,只由厉红蕖掷下一枚烟筒,再趁乱寻着最薄弱处突破。
    如此,三个人停停走走,很快就退到了天牢的最高处。
    推开一扇没有上锁的木门,属于夜晚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门外是一处天台,离地足有十丈余高,几乎就可以俯瞰小半座掖庭宫。
    陆幽飞快地反栓上天台的木门,又找来重物压在门后;厉红蕖则利落地干掉了暗处正弯弓搭箭的守卫,然后回过头来关心胡姬。
    “你没事吧?”
    胡姬摇头表示毫发未伤。
    陆幽的手上和身上各有几处伤口,倒是不甚要紧,比起这个他更担心另一点:“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从这里跳下去吧?!”
    “我自有办法。”
    厉红蕖取下一旁屋檐下的的火把,站到天台边上,朝着西边晃了晃。
    不过一忽儿功夫,那边的黑暗中竟然也亮起了一星微光。
    有人接应!
    陆幽的心顿时安定了几分,只等着去看下一步如何发展。
    “你们两个,后退。”
    厉红蕖如此吩咐。
    陆幽赶紧拉着胡姬后退两步。下一刻,只听见半空中有一声锐利的响声破空而来。
    对面有光亮的地方,竟然射来一枝响箭!
    厉红蕖显然早有准备,轻盈移动了两步,纵身跃起,竟然稳稳地将那枝箭擎在了手中。
    这个时候陆幽才发现,原来箭枝的末端还连着一条极细的细绳。
    “快!帮忙拽!”
    厉红蕖一声令下,陆幽赶紧过来拉起细绳。细绳的后面连接着更粗、也更坚固的麻绳。当厉红蕖将麻绳牢牢绑在天台上的时候,陆幽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要从天台上一路滑过去。
    没有时间再做纠结了,追兵已经开始冲撞天台的木门。如果不赶在木门被攻破之前平安抵达对面,后果不堪设想。
    “带上她,你们快点!”
    陆幽依照厉红蕖的指点将短剑收回鞘中,用剑鞘搭在麻绳上。然后背起胡姬,咬了咬牙就一跃出了天台!
    虽然有过短暂的心理准备,但是两个人的身体重量还是给予了双臂以极大的压迫力。受伤的双肩传来撕裂的疼痛,如同刀割一般折磨着陆幽的意志。
    胡姬紧紧贴在陆幽的背后,惊惧的尖叫伴随着风声呼呼灌入他的耳孔,冷雨不断地从头顶浇下来。陆幽感觉手指就像是断了似的,他疼痛得几乎抓不住剑柄,到了最后,简直就是凭借着意志力才勉强坚持下来。
    所幸如此的痛苦并非漫无边际,穿过迷离的风雨,他很快就看见了对面那个手里头拿着风灯的人。
    竟然是看守月影台的那位老尚宫!
    陆幽愣了愣,紧接着发现老尚宫刚才用来发射响箭的,居然还是一把神臂弩。这种弩机必须手脚协同才能成功击发……真是人不可貌相。
    第55章 唐瑞郎的愤怒
    没有太多时间留给陆幽去感叹,当务之急还是保全性命。
    思忖之间,他的双脚已经踩到了地面,胡姬也松开了箍着他脖颈的手臂。
    陆幽迫不及待地收回已经麻木的胳膊,轻揉数下,总算慢慢地有了一丝感觉。却酸软得好似瘫成了一团豆腐渣。
    “还等什么,倒是快点走啊!”
    厉红蕖也已经顺利滑到了他的身后,落地的同时,立刻挥刀将麻绳砍断。
    而此时,天台的沉重木门也被撞开了,狂乱的火把红光如同灯塔一般,刹那间照亮了周遭的大片土地。
    陆幽再不敢迟疑,立刻扶起胡姬,跟着厉红蕖抄近路往月影台跑去。四个人一口气躲进了老尚宫平时居住的小院子里,掩住了门扉,这才勉强算是喘出一口长气。
    “最麻烦的事做完了。接下来要想出宫,倒反而不是什么麻烦事。”
    厉红蕖站在门边静听了一阵,确认没有追兵的响动,这才让老尚宫带着胡姬去换下身上的囚服;又顺手抓起一块布巾丢到了陆幽的头上。
    “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你先把兵服脱下来,面具换好。现在事情闹得大了,迟早都会有人到处搜查。你且赶紧回去寒鸦落装睡,可不要被杨任那个禽兽给逮了去。”
    她这一说,陆幽一颗好不容易才放下来的心,顿时又悬到了半空中。他赶紧一路翻墙串巷,择僻静小路一口气躲回到了寒鸦落的小院子里。
    他一回到家,立刻将大门反栓,脱下夜行衣塞进耳房的炉膛里点燃,又坐在火边上擦拭、烘烤湿透的长发。
    就在头发差不多快要干透了的时候,院门外终于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不只是陆幽,整座内侍省都被吵醒了。
    寒鸦落里每一个宦官的住处,角角落落都被严格翻查了一遍。那些个年轻力健的宦官,还被统一叫到了长秋监的重华堂上,支起火把让先前被厉红蕖打晕了的诏狱守卫逐一辨认。
    陆幽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他听见脚步声一点点地朝着自己走过来,故作恭顺地垂下眼帘。
    “抬头。”
    是诏狱狱丞杨任的声音,冷冰冰地响了起来。
    陆幽依言照办,与那认人的士兵眼对上了眼。
    对方眯起眼眼睛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阵,然后果断地摇了摇头:“不是。”
    但是杨任并没有就此作罢,他又伸手探入陆幽的头发,显然是在试探发丝的湿度。
    烤火和擦拭的好处终于凸现出来,杨任摸索了两下,很快就收回了手。
    很快,在场的所有宦官都被仔细盘查了一遍,居然还真的找出了四五个“可疑之人”。
    要收场,谁知道打外头又跑过来一个小兵。只见杨任一边听着汇报一边点头,忽然间又下达了一个新的命令。
    “所有人,都把衣服全部脱下来。”
    这是要查身上的伤痕!”陆幽心中一突。
    事出紧急,刚才他一直都在忙于弄干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根本没有时间去理会身上那些伤口。如今血倒是都不流了,但是细长的刀痕摆明了在那里,只要看上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又有什么借口能够避免脱衣检查?
    纵使心思飞转,陆幽一时间也的确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眼见着周围的宦官们一个一个地脱下了外袍,他也唯有先装模作样地应付起来。
    “陆幽!”
    当他解开外袍第二枚扣粒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从重华堂外传了进来。
    “宣王殿下在追问,你怎么还没有过去。”
    居然是常玉奴。
    这位温雅如同儒生一般的内侍,此刻恰似绝仞峭壁之上的一尊天神。
    惊讶的远不止陆幽一人,就连杨任也侧过头去,皱眉打量着这个官位在他之上的大太监。
    毕竟是内侍省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常玉奴也坦然与之对视。
    “狱丞大人,刚才我值夜路过晖庆殿,听说宣王需要这个孩子过去服侍。就顺路过来把他带了去。”
    他正说到这里,陆幽已经两三步来到了他身边,两个人便准备转身离去。
    “留步。”
    杨任忽然出声阻止。
    他又想做什么?!陆幽心中顿时好一阵紧张。
    只见那杨任径直朝着他们走过来,却连一眼都没看陆幽,却是压低了声音对常玉奴道:“过会儿,你来我这里。”
    常玉奴也不意外,只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身就领着陆幽出了重华堂。
    屋外,秋雨还在绵密地下着,两个人沿着内侍省的游廊一路向东走,直到紫兰亭才停下脚步。
    “你可以回去了。”
    常玉奴回过头来看着他:“你应该不会愚蠢到真以为是宣王在找你罢。”
    “我明白。”陆幽点头:“多谢常大人为我解围,陆幽这就告辞。”
    常玉奴是内侍省中除去戚云初之外,唯二知道陆幽身份与秘密的人。所以他的这些举动,当然也不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不过,知道归知道,有些事却并不需要挑明了说。
    告别了常玉奴,陆幽选择了一条僻静的道路重新返回住处。后半夜,外头虽然还会时不时地传来一些不平稳的声响,但并没有人再来打扰他。
    借着一盏晦暗不定的油灯,陆幽开始一点点包扎身上的伤口,同时思忖着明日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情况。
    是大张旗鼓的悬赏缉拿,还是转入暗中追查?
    不论哪一种,随之而来的,都可能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置身于这九重深宫之中,又何时何地没有麻烦?
    淅淅沥沥的秋雨,整整下了一夜。然而第二天清早却又是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难得一个大好天气。
    至于人群中的风波,则远远没有平息。
    内侍省弥漫着窃窃私语,大家都在猜测着昨夜的特殊搜查所为何事;还有那几个被带走的宦官,究竟是犯了什么错……
    风声不胫而走,开始在皇宫大内里四处飘荡。等到陆幽装成赵阳去弘文馆里念书的时候,就连学馆里的世家公子们也开始兴致勃勃地谈论起来了。
    当然也有人试图向“宣王”打听消息,然而陆幽却无心搭理——因为他发现自己开始发烧了。
    昨夜淋了雨,又极度缺乏睡眠,今天一大早他就感觉到伤口火辣辣地肿胀发疼。拆开药布看了看,伤口发红水肿,似乎有溃烂的先兆。
    在他居住的小屋里,只备有一些处理日常伤口的药布。更好的伤药就得向奚官局报备,而这无疑于自投罗网。
    唯今之计,也就只有默默忍耐,待到天黑之后再去向厉红蕖讨点儿药品了。
    如此这般煎熬之下,陆幽自然也没有什么心思认真听课,也无暇去留意周遭众人的举动。
    而与之截然相反地,却有一双眼睛,无时不刻都在关注着他。
    巳时二刻,第一次的堂间休息结束。鱼贯返回堂内的学生之中,少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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