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再次梳了梳头发,她好像有些失策了。
    山崖下的寒风吹上来,她忍不住抬手,掩了掩唇。
    袖袍太宽,将手完全笼罩在其中,让人看不见手上的血迹。
    “师傅,朕自认对你不错。”
    古言点头。
    确实不错,锦衣华服、馔玉佳肴……连龙椅都愿意让她坐了。
    “为何要背叛朕?”
    男人的声音被风吹得四下散开,他眼底有细小的血丝,望着她。
    看着皇帝身后的铁衣侍卫,古言忍着没有皱眉,她竟错估了她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有情不为帝,称帝需断情。
    苍白的脸上乍然出现笑容意外撩人。
    但也没有办法了,她是真的要死了。
    皇帝的目光一直紧紧跟着她。
    古言:“……”
    刚想开口,嗓子口忽然上来一阵痒意,想说的话没说出口,她俯下身子一阵闷咳。
    再开口,仿如老人的声音将他吓了一跳。
    苍老的声音和苍白秀丽的容颜形成极大的反差,“背叛么?“
    她唇角微勾。
    “陛下忘了么,我们如何认识,如何开始……”
    她的清淡语气让男人气红了眼睛,拳头攥紧,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也毫不察觉。
    “从来没有背叛,只是我愿意。”
    半晌,男声也淡淡响起,称呼发生了变化,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质疑她的话。
    “五岁相识,国师大人一眼相中朕……”
    “是随手挑中。”
    当年皇上非要让她在皇子中挑一位教导。
    “七岁,郊外林场,我被毒蛇咬伤,国师为朕吸毒……”
    “我是陪同你出来的身分最高的人,你死了我难逃罪责。”
    ……
    “十三岁,我想国师你坦白心意,国师没有拒绝。”
    说到这,慕容风的声音骤然变大,眼神决绝看着她。
    沉默了一下,古言无视了对方眼底的哀求,淡淡地出口:
    “形势危急,权宜之计。”
    慕容风眼中终于迷茫,是风太大了,让她的声音在中途变了调,传到他耳里,变成了锥心之言。
    他想了很久,他们的八年时光应该怎么描述,鸾凤和鸣、凤凰于飞、琴瑟之好、天生一对,是所有美好形容的叠加。
    绝不是形势危急,权宜之计八个字。
    然而这样的自欺欺人也没过多长时间就被人打破了。
    女子的声音忽然蕴了笑意。
    苍老的声音仿佛变回了曾经的女子清润的声音。
    慕容风不动垂眸听着。
    “陛下,其实,你也没多大损失,咳咳,不是吗?”
    古言放缓了声音:“我为你付出不少,你现在成了皇帝,斗败了太子、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七皇子……还有我也平复了边境的叛乱,是应你所说……未赶尽杀绝,但是百年之内也一定是无法来犯了。”
    “我天疾缠身,咳咳,时日无多,你我二人,夫妻情分浅薄,君臣情谊总是够了的。”
    “所以……”
    慕容风的眼睛瞬间睁大,看向她眼底细布着血丝。
    她怎么能那么说?
    相识于微时,相守于贫贱,一动一笑他的情谊从来不作假啊,她最后求他希望死的方式自己选择。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慕容风身体发冷僵硬,思索着。
    是她出征改了心意,还是他纳妃命运拐了弯?
    还是……从头到尾……都是他的独角戏?
    仿佛感受到人间君王的溃散心情,天空忽然飘起小雨。
    她这具身躯,可是顶不住一场秋雨入侵了呢。
    阴冷的风吹进骨缝变成了痛意,古言手指抽搐了下。
    果然是到大限了,连简单的天气占卜都不准了。
    明明计划好今日秋光明媚,如今变成了阴雨连绵。
    “夫妻……情分……浅薄,总……还是有的,对吧?”
    男人的嗓音变得嘶哑难听,仿佛古琴断了弦,琴弦乍然发出的哀鸣,老树倒倾树皮断裂的嘶哑呻吟。
    身后的铁衣卫低首凝眸。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古言还有耐心作出最后的安慰。
    “君臣情深,夫妻缘浅。”
    “哈哈哈……”
    “也好,也好……”
    这样也好,八年总归不是只有他的独角戏。这样就够了。
    够了。
    开头是他痴心妄想,结局她也投了心。
    真的够了。
    笑声停止,他看向前方面色苍白的人。神色中透出久违的温柔。
    他正了发冠,收拾了衣襟,最后扶正玉佩,想让体表体面一些。
    古言安静地看他。
    他笑着问,仿佛回到了三年前,“我和容修,二选一,你选谁?”
    古言无奈的笑了。
    男人顾自地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选我了。”
    “是他迷惑了你,你现在终于清醒了。”
    古言的身体骤然一动,腰身下折,落入万丈悬崖。
    铁衣卫最前面的侍卫长忍不住抬了下头,眼神流露痛惜。
    慕容风好像没看到眼前的景象,絮絮念着。
    “都是你的错,我就不该让你上战场,都是你固执己见,看看,胜仗归来,你就被人偷走了。”
    慕容风眼中有水光:“说什么夫妻缘浅,我纳妃是假,你被人偷心是真。”
    我抓捕你是假,爱你是真。
    你没心是假,不爱我是真。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上明镜高悬,高椅上人威仪天成。
    “众卿平身。”
    “国师仙逝,丧葬之期望皇上定夺。”
    他们还记得你啊。
    ……
    月亮挂在树梢头,银白色月光透进窗棂,映在躺在明黄窗幔里的人脸上。
    他又梦见那天阳光温和。
    被吩咐背书的他故意装睡,趴在案桌上,实际上心底紧张不堪,等到师傅渐渐走近,他庆幸着计划顺利,袖子口仿若不经意地掉落了一个纸团。
    师傅果然按照他所想的捡起,知道师傅冷漠的心性,纸团被做了手脚,一落入人的掌心便展开了全貌。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总被无情弃,不能羞。
    是少年在师傅的严苛学习计划下,夜里偷偷翻找许久选出的的,忽略了书中的女子视角的,最能表达心意的诗词。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师傅你才华无双,弟子仰慕已久。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总被无情弃,不能羞。
    她将纸团捡起来,抬起头对上弟子灼灼的目光。
    春风吹进窗户,日光明媚地温柔。
    “殿下春心萌动了?”
    “弟子对师傅动了心,求师傅垂怜。”
    “可。”
    仿佛感受到了梦中自己快乐激动的心情,明黄帐幔中,闭着眼的慕容风嘴角微微牵起。
    一夜好梦醒来,穿好衣服,直到上朝,慕容风的心情依旧十分好。
    听着朝堂上大臣的禀告,慕容风嘴角噙着笑意。
    朝堂底下,大臣又因为国师葬礼的细节琐碎吵了起来。
    “国师超然物外,不恋世俗,我们就祝国师得道成仙,不举行葬礼,骨灰洒向大江南北吧。”
    不管底下大臣震惊的沉默,慕容风下了旨,从容盖了印,宣布退朝。
    回到御书房,看着墙上的画像,轻轻一笑。
    呐,这一辈子就算了,一别两宽,也不逼你入皇陵了。
    下一辈子,师傅,你那颗心,给我可好?
    ……
    “光成帝是一个伟大的皇帝,他在位十五年,励精图治,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课堂底下,学生无聊地呼呼大睡。只有寥寥无几个学生听着大学历史老师的讲课。
    等到老师告一段落,有人举手笑嘻嘻问:“这些事情我们都听过,历史对光成帝的情史描写的各种各样都有,老师您倾向于哪一个答案呢?”
    历史老师是一个女老师,听到这问题面不改色,淡定答:“不好意思,个人没有倾向,我研究的不是光成帝那个时候。”
    临近下课,许多学生纷纷醒来,听到这个问题,顿时来了兴趣。毕竟光成帝是从小就学的,每个人都能讲上两三句。
    “光成帝后宫几十位妃嫔,但是我看的野史,记载说光成帝那些妃子全是摆着好看的,光成帝对国事励精图治,几乎不入后宫。”
    “真不知道总是工作有什么意思,美人随便挑,光成帝竟然很少入后宫。”
    历史女老师淡淡听着他们的交谈,既不加入,也不打断。
    “光成帝最后传位于十三弟,没有子嗣,我简直怀疑我们光成帝性别男爱好男。”一个男生笑着说道。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女老师拿着教案离去,教室内还有一阵阵争执声。
    国师党和女相党吵得不可开交。
    女相党说我女相满腹经纶,你国师比光成帝至少都大十岁了,光成帝瞎了眼看上老女人。
    国师党说我国师就是魅力无人能及,你女相对光成帝告白被拒历史书上都写了,但是光成帝和国师有一段情史很多野史上都有记载。
    回到办公室,女老师拿起新找到的光成野史。
    看到“光成帝在课堂上装睡实则借机向国师告白心意”,女老师忍不住往前翻了翻作者。虽然她也是国师党,但是你弄这么详细,当写小说吗?
    意料之外的佚名,写这么夸张,没想到作者竟还能想到将作者搞成佚名。探究不到作者,女老师又翻回去看到的地方,接着往下看去。
    反正无事,这本书虽然感情描写假,但与其中很多史实都能对的上,在一些风俗细节上,倒也值得一观。
    一口气看到结尾,女老师心情很差劲。
    最后竟然不是大团圆结局,而是和历史记载的一样,国师在成古三年逝世,并且还说光成帝下旨将国师骨灰撒向大江南北。
    女老师颇郁闷地吐了一口气,两主角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说,男主有后宫,虽然说没真碰过。女主有蓝颜知己,交往密切也不知详细。
    看完女老师简直怀疑人生——言情小说都能这么写了???
    在这个言情甜文大行其道的年代,
    女老师心中忍不住吐槽:这么写小说,风俗细节这么认真的考据,真特么是活该书沦落到野史一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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