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们作的记录一般都很简短,只说上一天二十一日傍晚,推官王朝宗专门到聂小蛮的府所里去访问,却没看见人。据小蛮的佣人卫朴说,聂老爷在二十日那天的一早出门以后,至今还不曾回府,并且毫无任何音讯。
    这可以说是非常奇怪的。因为平时聂小蛮假如在外面盘桓,总要送一个消息回府。结果这样一来,外面便开始纷纷议论,传言这一位聪慧过人的御史可能已经失踪。
    这记录给苏景墨的刺激相当严重。他开始在惊愕之余,对于这记录的猜测很表担忧。
    毕竟聂小蛮假如有什么外出公务,或是有别的行动,总要给自己带个口信,至少也得给自己留封信吧?现在景墨这边也毫无所知,可见失踪的猜测,很有可能变成事实。
    聂小蛮到底去了哪里?莫非已遭了“插天飞”的暗算?或是他已经不幸落到了什么奸人的手中?
    景墨想了一会,终于把刑部通报丢到一旁,亲自跑了一趟去问一问小蛮的佣人卫朴,但卫朴的答话却是不大清楚。
    卫朴说:“老爷是前天早上出去的,临走时并没说明往那里去。我以为他是照常出去买食材的,就在天井里喂猫,等他回来。谁知道他这一去就没回来。”
    景墨问道:“他可曾带行李走?”
    “没有。不过老爷出门时我没有看见。”
    “什么?没有看见?难道他故意溜走的?”
    “呃——呃——不十分清楚,大人,那时候我在喂猫呢。”
    “嗯,那天你还注意到了什么,什么情况都可以。”
    “让我想想,大人,嗯,有一桩,上夜老爷在房里忙了半夜。”
    “忙什么?”
    “我不知道,大人—一——嗯,昨天我看见有几只箱子都像打开翻找过。”
    “你也不知道他开箱子做什么?”
    “我不知道,大人。”
    “还有别的情况吗?”
    卫朴想了良久,才说:“苏大人,上一天夜里,我——我好像还听得一两声呼叫!”
    景墨吃惊地问道:“喔,你听清楚了?是谁的呼叫声?”
    “我——我不知道,我睡着呢大爷,不太清楚。”
    景墨觉得卫朴的答语有些吞吞吐吐,“不知道”也太多了点,不过这时候景墨已经不能再耽搁,现在要先到司里点卯,只得先行离开再说。
    这点卯就是点名,但凡归镇抚司管的锦衣卫们,都要定期点卯。
    就连镇抚使大人,千户大人这样的高位,点卯也不敢不到,更何况苏景墨不过是小小的旗官一名,又怎敢造次。无奈只得先回司里,一路上却觉得此事越来越不简单。
    这金陵虽然也号称都城,却是万万比不得北京,多数金陵的官员并无太多实实政事可以处理的。很多不过是在北京失意了,或者在政争中失利了,亦或者再无官运了才来这里混过余生。风气如此,所以,也才有了聂小蛮这样居家养猫,苏景墨这般点卯之后四处溜达,在金陵官场倒也不算奇特。
    等景墨忙完了自己衙门的事出来,这时候已近辰时光景。桃叶渡上正当菜市上市,挨山塞海,喧闹异常。
    当景墨在人丛中穿过的时候,有一副菜担忽而钩住了他飞鱼服的衣袖,幸亏景墨赶紧站住,没有把他的衣袖钩破。衣袖中景墨藏着一把十字短剑,要是落了出来,未免惊动百姓。
    景墨因着聂小蛮的叮嘱,出门时也常佩武器,以备万一的意外。按说锦衣卫本来是佩刀的,不过景墨此时倒没佩戴。
    经年以来小蛮所破获的案子中,各种巨盗原凶,什么恶人都有,难免没有怀恨小蛮的仇敌。不过景墨虽和聂小蛮联手办案,并不居于主要的地位,一般人的目光也并不留意在景墨的身上,还有一点就是,没有人会随随便便去招惹锦衣卫的人,哪怕只是一名小旗官。
    故而苏景墨在金陵城中走来走去,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意外危险。
    景墨走出了桃叶渡,向北转弯,一直到了三步两桥,刚才停了脚步,想招呼一乘停着的轿子,忽听得背后有人叫自己。
    “苏大人,您这是上哪儿啊?”
    景墨于是回过头去,想看来者为谁。于是看见了一个身体结实而五短的男子,穿一件墨色曳撒,下面露出的裤脚管却是黯色的。那人的头上戴一顶青色边鼓帽,帽檐罩住了他的脸的上半部。
    景墨仔细一瞧,并不认识这人。这人却在向景墨招手。景墨于是便站住了等他走近前来,可是忽然感觉自个儿的右侧里另有一个身影靠近自己的身体。
    景墨心里头一惊,顿时就警觉起来,回转头来,还没有瞧清楚这第二个是什么样人,就觉着那后面身影朝自己一个猛子地快跑几步,靠近身来。
    景墨这时候愈发觉得事情不妙,于是急忙把手伸向自己那把防身的十字短剑,忽然有一样东西已经抵住了景墨的软肋。景墨的右手也同时被那右边的人握住了。
    “朋友,这是什么意思?”景墨仍镇静地问了一句,其实心脏早就跳成一团了。
    那戴边鼓帽的人从背后低声说:“苏大人,你是个明白人,识相些,不然摘了你的瓢儿把子!”
    摘瓢儿把子是江湖黑话,意思就要了某人的脑袋。
    右边的人也接口道:“苏大人,你不必自己花钱雇轿子?我们有宽敞的大黑骡车等着,落得省几个车钱。”
    这个人一身半土不洋的打扮,身着一袭大黑领道袍,头上一顶污秽不堪的六合帽,而且黑脸上满是粗麻子,形状很可怕。
    接着听见身后缓缓传来的马蹄声,一辆骡车由远而近。待骡车驶近了,停在景墨的面前。黑麻子马上打开车门。景墨的背后顶住软肋的东西仍没有移动。
    景墨的心底很清楚,这是碰上吃生米的了,看来这帮贼人胆子不小啊,敢在金陵城里绑锦衣卫的票,这妥妥地是要玩命啊。
    往日里景墨曾帮助聂小蛮破获了好几起绑架案,想不到今天竟亲自尝到了这个味儿。
    景墨的衣袖袋中本来藏着十字短剑,此刻可以冒一冒险,挣脱了贼人的抓握,把十字短剑掏出来,和这两个人拼一拼?不过,在这情势之下,自己若是轻举妄动,除了顶住腰眼的利刃马上就会捅进身体之外,恐怕没有别的可侥幸的希望。
    作为权宜之计,景墨只有暂时配合,静待局势的变化。否则作出无谓牺牲,不但算不得英雄,假如被聂小蛮知道了,恐怕也觉得自己只单凭血气之勇,缺乏周全的思考,结论只是“蠢有余辜”。
    这念头在景墨的大脑里经过的时间原只有一刹那工夫。主意既定,景墨便毫不抵抗,跟着那两个人上了骡车。在上车时,两个人仍是一左一右很谨慎地簇拥着,一点不敢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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