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景墨的推测之中,对方既然有当家的之称,明显是一种有组织的团伙。而且这团伙的场面如此排场,料想他们的首领总是一个彪悍强大的暴徒。
    不料,出景墨的意料之外,屏风背后走出来的那个当家的,竟是一个貌不惊人的瘦子。他和跟在他背后的那个戴六合帽的,绑自己来的边四六,身材上竟仿佛无二。
    不过这当家的的脸部比较狭长,皮色是烟黑的,不戴帽,头发有些儿光秃。猜测他的年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
    当家的身上穿着一件大领子的夹袍,外面罩着一件氅衣,走路时温文而稳重,很像是一个饱学的儒士。要是在平常街面上碰见了,谁会看得出他是一个作奸犯法的贼人?
    不过有一个显明的特征,他有一双深陷的眼睛,炯炯地可怖,显出他不是一个善类。
    当家的走到景墨的对面,麻面老四早已让座起身恭敬地站了起来。景墨自然是安静地坐着。当家的向景墨点点头,就在对面主位的椅子上坐下。
    跟随的边四六和麻脸老四并肩地坐在另一只条凳上,十字短剑依旧拿在手中。那当家的先是掏出一个琉璃瓶的小鼻烟瓶儿,用小指点点的指甲挑了一点,吸了之后,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这才慢慢地把身子靠住椅背,一条右腿也搁上了他的左膝。
    这姿态给景墨看着觉得有些眼熟,不禁想起了自己的老友聂小蛮。因为聂小蛮也喜欢类似的坐姿,每逢他听当事人讲述案情的时候,也往往有这种安逸舒适的动作。只不过此刻的情势绝对不同罢了。
    景墨的心跳得厉害,暗想:“聂小蛮在哪里?他还能如此安逸自在吗?我的前途命运呢?看起来我似乎仍像是一个座上客,实际上我早已是吉凶莫测的阶下囚!”
    那当家的第一句开口,说:“苏大人,我们久违了!”
    他的口音是金陵附近某处的土语。声色沉着而冷峻,一进耳朵,仿佛有一股冷气直透景墨的脊梁。景墨倒并不是害怕,也不是心理作用,只是实在有这种感觉。
    景墨心中嘀咕起来:“他说久违,明显表示我们先前曾相见过。在那里见过呢?我细瞧他的面貌,绝对没见过才是。”
    景墨于是很镇静地答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嘿嘿嘿!”那个人忽然地发出一种怪笑,也是狞笑。“嗯,那也怪你不得。 我们虽然交手过几次,实际上,你应当还没有直接和我会过面哩。”
    当家的把一双深陷的怪眼打量着苏景墨,就好像苏景墨是一幅画,或者是一个什么物件,而不是一个人。
    边四六和老四也都默不做声,这样的安静可让苏景墨有些耐不住。
    景墨问道:“你到底是谁?此刻把我绑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
    当家的用小指的长指甲掏起了耳朵,还眯了一只眼,道:“你还不知道我?那我不是已经给过你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唉!不对,那消息我是给你的朋友聂御史、聂大人的,你兴许还不知道。其实你的老朋友也太马虎了。他得了我消息,也应当通知你一声才对。”
    他有消息给过聂小蛮,莫非就是三天前早晨的那只燕?那么这个人难道就是“插天飞”?苏景墨没有看见过“插天飞”完全的真相,但知道他的身材很短小。
    因为在“猫儿眼”一案中,“插天飞”曾向景墨附耳说过话,不过那时他是乔装打扮的,在匆忙中没有留意观察。现在这个人的身材当真也是五短的,这一点倒似乎符合。
    景墨又问道:“你是不是新近破了文德票号的钱仓,盗取——?”
    当家的忽然摇摇手,出言阻止景墨再说下去。“够了,够了!何必背书似地,啰啰嗦嗦没完了呢?”
    景墨一想:“这当真是破文德票号钱仓的家伙?难道他当真就是“插天飞”?聂小蛮曾指说那是假冒的,这个人又说他已和我们交手过几次?”
    终究谁是谁非,景墨觉得自己有些糊涂。但是无论如何,聂小蛮的失踪势必和这个人有关联。聂小蛮此刻终究怎么样?会不会已经遭了谋害?碰巧也像自己一样地落进了这些人的手里?
    苏景墨觉得自己此时还有一部分的自由,在没有丧失活动可能之前,非和这个人拼一个你死我活不可。
    景墨想到这里,忍不住把自己的手缓缓地向背心的袋口摸过去,可是随即又把手放下了,毕竟时机似乎还未成熟,万万不能轻动。
    何况旁边还有两个人手执利刃监视着自己,要动也该再想想旁的方法。
    “朋友,你到底是谁?何必还藏头露尾?”景墨耐不住地再问一句。
    当家的温声说道:“呵呵,你一定要我通姓报名吗?唉,对不住,咱们之间目前还未到这一步。”
    “那么你把我绑了来,总不会就为了这样盯着我看吧?”
    “唔,不错,我这样子请你到这里来,未免有些儿冒昧。我希望你可以原谅。”
    语调很冷淡,措辞倒相当文雅。语调上如此的彬彬有礼,干的却是绑架朝廷官员和锦衣卫这样的惊天勾当,如此的反差真让景墨觉得此人真是不可思议。
    景墨又问:“你终究有什么用意,快说吧。”
    当家的依然用很温和的语气道:“有点耐心啊,急什么?难道你还急着要走不成?呵呵,我请你来的意思,我当然会告诉你。不过,现在我得先问你一句。你知不知道你的朋友聂大人怎么样了?”
    这问题正是景墨想要质问对方的,现在反被对方给反问了。这到底什么情况?这当家的问这句话时,那两粒乌黑的眼珠,从那深陷的眼眶中射出光来,注视在景墨的脸上。景墨觉得那眼光中充满了杀意。
    景墨答道:“莫非你——你难道——”终于还是强行忍住了,景墨觉得这句问话未免露出痕迹。
    当家的狞笑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不说出来?”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据外面的传说,聂小蛮前天已经失踪。这消息你总也该知道的吧?”
    问题很模糊,景墨觉得难以回答,不过,还是稍稍点了点头。
    当家的又说:“你觉得这消息确实么?”
    景墨觉得对方这是在试探自己的口风,要找出自己朋友的下落吗?还是已经把聂小蛮控制住了,此刻故意拿这话来戏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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