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墨和聂小蛮答应着,就穿过天井和一间陈设简朴的客堂,小心地从侧厢里进去。那是一宅两上两下的朝南石库门屋。刘翰飞住的,就是楼下的次间和侧厢。
    楼上是姓谢的二房东,主人叫顺福,在高淳县开当铺,每一旬里回来一两天,家中只有他的夫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没有小孩,只有两个佣人,男的叫阿四,女的是一个溧水老妈子。
    厢房里面布置很清洁精致,柴木的地板也擦拭得非常干净。一只不挂帐的大床上铺着绸面绣花的被和填充了决明子的枕头,床前一张蓝绸套子的圈椅也很讲究。
    厢房里有只小桌,两只藤垫椅子,一只四出头官帽椅,一张袖木的书桌和一只杌凳。
    书桌上有盏玲珑的青铜压纸,一只蛙形的青瓷砚滴,一个竹质的笔瓶,一只小荷叶图纹的白瓷笔洗,还有好几本书,不过摆设得不很整齐。一只小书架靠着东壁,架上的书籍可说什么都有,大半是小说杂谈一类,有些零零落落。书桌的左边两只抽屉开着一半,内容很杂乱。壁上挂着一张四尺竖幅公鸡紫藤《紫气东来》。
    《紫气东来》旁边是五尺竖幅动物画双鹿送福《福寿图》。床的一端有两只小箱,带皮扣子郎中用来背药的那种,小箱开着,钥匙也插在锁孔里。
    冯子舟开始解释:“除了尸体以外,这里的现状一切没有变动过。只有这两个小箱,我已经打开看过一看。”
    他顺手指一指床脚边的两只小箱。聂小蛮的视线跟着他的手指瞟一瞟,点点头。
    “嗯,怎么样?”
    “我觉得小箱放在这地点,好像有反常,而且皮~条都扣紧,像要准备拿出去的样子,我才把它打开来。”
    “小箱是锁着的?”
    “是。钥匙在死者的背心袋中,我摸出来开的。不过里面都是衣服和书籍,没有什么特别重价的东西。”
    聂小蛮不再问,就走近去扭小箱的钥匙。内中当真是几套舶来品的秋冬曳撒,和几本精装书,性质是文选书一类。奇怪的是内中有一条玄缎的女子套裙。
    冯子舟又指着厢房中的地板,说:“你们瞧。这里就是尸体倒地的所在。这里是他的头,这里是他的脚,我专门用铅粉画上记号。他的身材不高。我曾量过一量,长度恰是五尺二寸。”
    聂小蛮看了看尸体倒下的方位,把右手模着下额,瞧着地板,敛神凝思。他忽弓下身于地板上拾起了什么微细的东西,于是跪到地上察看起来。
    景墨问道:“什么东西?”
    小蛮答道:“几根修剪下来的头发。”他的目光依旧注视在地板上。
    景墨看见地板上铅粉画着头部的部分有一大摊血迹。聂小蛮也瞧着这血迹几自摇头。
    景墨说:“单瞧这一滩血,那尸体的惨烈状况已可以想见。”
    冯子舟应道:“是,真难看。他非常瘦损,皮色也带灰黯。他的脸颊耳朵和头颈上都是血。但是他穿的一身曳撒很干净。”
    景墨说:“是一套柳条青色的曳撒?”
    “是。他的大氅还在衣箱上。”冯子舟指一指床背后的衣箱,“他的帽子和围子已经卸下。瞧,还在床面前的小桌上。我看他被害的时候,他正准备要睡的样子。”
    聂小蛮点头道:“唉,应该不错,大概是在他将睡未睡的时候被害的。瞧,床上的被窝虽已铺好揭开,不过还没有睡过。”
    “对,我也是这样子假设的。”冯子舟又补一句。
    聂小蛮皱蹙着眉毛看看地板,先抽开书桌抽屉看一看,又走到床背后的一只漆皮旧衣箱面前去察看。那件黯色锻面大氅和毛料的软帽还好端端地放着。他又回过来看床前小桌上的帽子和围子。
    他自言自语地说:“帽子和围子上都没有血迹。他确乎是在解除了围子正要上床的时候被害的。”
    冯子舟应道:“这一点已经没有疑问。刚才大理寺的徐大人也有过这样的看法。”
    聂小蛮不答,回到厢房中来,俯着身子,把一个滚在壁脚边的像削光荸荠形的小石蹬抚摸了一下。
    他仰起头来,说:“子舟兄,你说死者是给重东西打死的?这石鼓蹬上染着不少血,大概就是致命的凶器吧?但是这东西不像是卧房中应有的啊。”
    冯子舟应道:“是。我已经查过了。这石蹬是垫花盆用的,本来在外面天井里的花盆架上。凶手就利用它做了凶器。”
    “尸体上还有别的伤痕吗?譬如刀伤或枪伤之类?”
    “我虽没有解了衣服细验,但大概没有。因为他的曳撒没有破损,只是扭皱些。”
    “扭皱些?是争斗的痕迹?”
    “是的。我看见他的系扣处有一粒钮子脱落了,裤子也牵扯不整。”冯子舟顿一顿,又表示他的看法。“看样子那凶手进来以后,很迅速的就和死者动手。凶手的手脚一定很敏捷,马上扼住了刘翰飞的咽喉。翰飞喊不出,于是就昏倒了。因为这屋子里的人没有听到任何喊叫声。但凶手似乎还不放心,又到天井里去拿了这石蹬进来,击碎他的头。”
    聂小蛮不答,摸着他的下颊在深思。
    景墨插言道:“这样说,那凶手势必在这室中勾留过好久。”
    聂小蛮点点头:“是。我料那凶手在事成以后,还把他的手洗擦干净,又在书桌抽屉中搜寻了一会,方才出去。”
    景墨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洗擦过?”
    聂小蛮用手指一指:“瞧,地板上不是有不少水滴的痕迹吗?还有些薄冰呢。”
    小蛮走到一边向天井的窗口,探头出去瞧一瞧。“对。刚才我看见窗口下面有冰块,有些异样。子舟兄,你看见没有?”
    “嗯,这个——”冯子舟支吾了一下,也把头伸出窗口去,景墨也探头瞧天井,果然看见地上有冰块,污黑而有血迹。显然是凶手把洗血手的水倾倒在窗外,因为天寒而马上结了冰,聂小蛮又偻着身子,从小桌下拿出一只面盆。
    小蛮说:“这里还有个佐证。这盆里还有血污的冰水呢。”
    冯子舟闭紧了嘴不说话。聂小蛮把面盆放在原处,站直了向四周视察,景墨的目光也四周打量起来。
    突然,景墨失声惊呼道:“哎哟!门背后还有一把刀呢!”
    聂小蛮突的扭转了身子,奔过来拉住景墨。
    小蛮说:“别动!这是一件重要的东西,让我来拾。”
    小蛮抢到景墨的前面,走到门房背后,弯着身子,很谨慎地将刀拾起来。冯子舟带着诧异的表情走近,景墨也走过去瞧。刀装着象牙柄,连柄约摸有七寸光景,刀端尖锐明亮,丝毫没有锈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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