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房的楼窗上也挂着白色的帘子,里面烛光灿亮。景墨忽见窗帘上现出一个女子的影子,那下面的少年又站定了。但那楼窗上女子的影子一瞬间又不见了,似乎她并不坐定,只是偶然在窗口走动,故而那影子忽隐忽视。但因此可以推测那少年的进进退退也必然有好几回了。
    那时少年见窗上的影子不见了,便又垂下了头,好像很懊丧的样子,向街面的中心走来。他向东走了两三家门面,又站住了回头向窗口瞧瞧,又才继续进行。
    聂小蛮曾一再叮嘱要跟踪这少年的踪迹,景墨当然不能不跟着回去。景墨正想远远地在后面跟着,结果那少年却上了一辆停在角落里的小驴车,一直前去。如果景墨也找一辆车子的话,未免也太过于明显了?肯定会露出破绽,而且时间上也来不及。
    景墨向左右一瞧,这时候这里行人稀少,也找不到轿子什么的,于是只得发足追赶上去。景墨奔过了几家门面,前面的车子已经转弯。景墨一看有些着急正想加快自己奔跑的速度,突然听到自己的背后也有急促的步声。
    难道还有人在追赶自己?景墨得这也太奇怪了,回头一瞧,果见有一个人在自己后面追来。
    那人一边朝自己跑来,一边大声喝道:“那里跑!快停下!你跑不了啦!”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还有人冲着自己来了?景墨找不禁吃了一惊,于是就停下了脚步。那追赶的人身材短小,身上穿着黑衣,景墨大约记得就是刚才守在七号对面的人。他是不是当真是在追自己?
    景墨又四下看看自己的左右既然没有别人,当然是追自己无疑。
    景墨不禁是一头雾水,不得不站住了等那人。一会,那人已奔到自己面前,怒睁着两目瞪着自己。景墨心想,该不会这厮当真已误会自己是什么歹人?如此的话,这些捕头也真的是太无用了。这真是抓贼无方,扰民有术。
    只听来人厉声喝道:“你是谁?为什么奔逃?”
    景墨一听之下也不发怒道:“我是谁关你什么事?谁逃了?你弄错了!我要跟前面的一辆车子,你为什么阻挡我?”
    没想到这人仍拦住景墨的去路,还有点不依不饶起来:“你是谁?你为什么要追那辆车子?”
    景墨这才发觉得那人的声音有些熟熟,再仔细一瞧,看见对方满脸粗麻,才知这人就是日间被男家仆人唤来的捕头江建巡。不过他的装束已变换,又站在黑暗之中,景墨这才一时辨认不出。
    景墨怒气未消,喝道。“你是江建巡吗?怎么竟不认识我?我是苏景墨,你白天见过我,竟不记得了?”
    那人一听吓得当即跪倒,连连磕头道:“哎哟,原来是上差老爷,对不住。小的长了一双狗眼睛,我弄错了!”
    江建巡虽再三向景墨道歉,但前面的那辆车子,因为这一耽搁,已经不知去向。景墨看着这江建巡跪地求饶的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心想朝廷养这么一批废物从来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现在再找车子去追踪,可事实上方向不明,也只会徒劳无功。
    景墨本想把江建巡申斥几句,但他也是奉命派守在这里的,黑夜中突然见人奔逃,当然觉得可疑。他的追阻也是为了尽职,虽然愚笨可笑,却也不能都怪罪于他。
    这时候景墨想起小蛮交给自己的第二项任务,于是又重新回到了先前那少年张望的那一户人家。景墨仔细一瞧,当真是十七号,门院格局和之前去过的颜大川家无二,看来是每一户人家都是一模一样的规制。
    景墨回想刚才的少年,虽没有当面细瞧,但估计他的高度和身形来看,应该是田蒙正无疑。可是,他到这里来做什么?现在又往哪里去了?想着想着又为自己失去了这个追踪的机会,而万分惋惜。
    十七号里忽而走出一个老妈子来。景墨一想自己此来本有两项任务,第一项既然已经失败,这第二项任务不能不特别谨慎些。景墨于是故意迎上前去,装出要走向那屋子去的样子。走到了那老妪面前,便开口问话。
    “老人家,请问这里可有一家姓林的?
    那老妪手中端着水盆,似乎是出来泼水的。她闻言突然停了脚步。
    “我家就姓林啊,你可要找我家老爷?”
    景墨一听她操着无锡口音,心中更是一动,赶紧问道:“我要找的,是从无锡避难来的。”
    “正是,正是。你要进来吗?”
    “嗯,你家主人是不是叫林白鸥?”
    老妪突然就是一愣,说道:“这我倒不知道。”
    景墨又说:“他先前是在一家瓷器店里的掌柜?”
    “先前做过什么,我也不知道,现在他开着生丝作坊。”
    “哎呀,那你家不是有两个少爷吗?”
    老妪连连摇摇头答道:“您恐怕是弄错了。我们家里没有少爷。”
    “那请问你们家里一共有多少人?”
    “除了老爷,有两房太太不有一位小姐。”
    景墨见自己目的已达,便假意说道:“看来我当真弄错了、我要找的,是昨天新搬进来的,看来不是你们家了。”
    那老妪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我家已经搬进来五六天哩。”
    她说完了掉头便去,嘴里还自嘀咕不休,分明在抱怨景墨耽搁了她的工夫。看来今晚是先输一阵,再赢一阵,景墨于是找了辆车子,准备赶到馋猫斋去找小蛮。
    不料景墨到了聂小蛮的府里,聂小蛮竟然不在。据卫朴说,小蛮已回来过一次,连晚饭都没有吃,又立刻重新出去。卫朴又从书桌抽屉中取出一封信来,说是聂小蛮留下来的。景墨赶紧拆开一瞧,信中没有几句。
    那信写道:
    “景墨:
    此事的波折未免多了些,处处出我所料。现在事情危急,我不能不先行前往处理。你假如得到什么消息,请留下一个节略。别的事,明天细谈。
    ————聂小蛮”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池塘里,居然也会激起轩然巨波来。这桩案子真是不断地出人意料,曲折太多了点了!
    不过,景墨又疑惑:聂小蛮所说的曲折,终究是指什么说的?怎么还有“危急”的形容?这里边另有什么厉害的变化吗?现在他所进行的,又向哪一条线索?
    特别是聂小蛮居然连晚饭都不吃,又接着去调查案件,可见那桩事情一定很厉害。景墨于是就把自己刚才所经历的情形写了一个概略,留在书桌上。
    接着景墨就回自己家里去了,自己的这一顿晚饭可还是要吃的。
    十九那天的早晨,景墨在刚刚吃过了早餐,就忙着赶到聂小蛮的馋猫斋去探问消息,这一天的气候比上几天凉快得多。馋猫斋外的路上在盛夏时候本是浓荫夹道,比别的路更见清幽。这时候微风过处,飘零的落叶在空中舞着,萧萧瑟瑟,已经露出着浓厚的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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