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高个子头戴小帽身穿青衣的贾大,递上了移解的公文和一只包袱,又向冯子舟禀告他的调查的经过。
    他的语气间颇有些卖功自夸。不过此时的冯子舟正没好气,没有给他什么褒奖,只是点了点头,又把公文略略一瞥就搁在一旁,急忙拿起那包袱来察看。
    这包袱皮虽然算得上好的,不过也并没有什么特别,这时候显然是重新打结过了。冯子舟解开了来看,向袋中看着,拿出了一个精美的小香囊,一张折子戏说明书,一只镀金的傅粉盒子,一支蓝红的口膏和几张帖子,就随手把包袱皮丢在他的书桌上。
    冯子舟用恶狠狠的目光看着那轿夫,问道:“这是你抢来的,是也不是?”
    秃三睁大了圆眼,磕头如捣蒜一般,喘息地说:“哎哟!不是的!……冤枉啊!冤枉的!我没有抢过东西!青天大老爷明察!……太老爷在上,我没有抢……我更没有杀人!大人!冤枉的!”
    看来这个秃三在被抓之后已经吃过些苦头,所以现在成了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这时受到冯子舟的目光和语气的威胁,便造成这个神经性的现象。
    聂小蛮平生最是反感官府和各有司衙门惯用的问供方式的……尤其是用在一般普通百姓身上。聂小蛮深信: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不过,聂小蛮只不过一介御史,毕竟“人微言轻”,这些手操生杀予夺大权,为官做宰的掌权者,又有几个会在乎小民百姓的皮肉之苦呢?连多年相处而且小蛮时常给予帮助的冯子舟,也不曾把聂小蛮的规劝告诫当一回事。
    这时聂小蛮分明动了些肝火,把冷峻的目光向冯子舟瞥了一瞥,又举起手来挥了挥,显然是不客气地阻止他再问。
    聂小蛮换了比较温和的口吻向秃三说:“好了,你不用害怕。没有人会冤枉你。你只要坦白说明这包袱终究是怎样得到的,我们绝不难为你。”
    秃三接下来的反应很使人满意。他的目光从冯子舟脸上移到聂小蛮的脸上时,恐惧神色已经消释了一半。他答话时的声音和目光也安宁了些。
    他说:“老爷,我说的本是坦白的话,不过……他们……他们……”他的目光又胆怯地向那个押解的贾大瞟了一瞟,才低声道:“他们不相信……他们硬说我是抢来的,还说我……”
    聂小蛮阻止他说:“我明白的,现在你只要老实交代明白怎样得到这包袱的就行。”
    秃三连连点头道:“是,是,大老爷,我早已说过,这包袱我是在六度庵和上江考棚转角的阴沟边拾起来的。别说我不曾抢劫,更不曾杀人,就连谁丢在那儿的我也不知道。要不然,我准会还给那个人……”
    冯子舟报复似地喝道:“你说得好堂皇,你不知道是谁丢的,你倒是可以把它藏起来?是不是?”
    秃三吃了冯子舟的这一吓,他的脑袋好似顿时又短了一寸。
    聂小蛮只好再一次的出言安慰,说道:“你说实话,那么你是在什么时候拾到的?”
    秃三说:“在昨天早晨,天还没有大亮的时候。大老爷,我前天做夜里的活,在街面上荡了一夜,没有做几个钱买卖。我游荡到六度庵转角,停下来歇一歇,突然看见轿子杠下面有个黑色的东西,拾起来一看,是一只包袱。我还在原地等了了一会儿,没有人来找,我才把东西给带走了。”
    “袋里还有些什么?”聂小蛮指了指桌面,又补一句。“除了这些东西以外。”
    秃三说:“还有一张五两的银票,一点碎银,十几个铜板……我都花掉了。”
    聂小蛮沉吟了一下,又说:“本来你拾得了东西,必须送到衙门里去,不可能说谁拾了东西就归谁的。你花了包袱里的钱不说,怎么还把里面的东西拿去典当?”
    秃三舔舔~他的嘴唇,答道:“大老爷,我真实太穷了,前夜的买卖又不好,我才……我才一时……”他羞窘地停住了。
    聂小蛮不再追问,显然对于那轿夫的供述已经接受了。他站起来走近书桌旁边,拿起包袱细看。冯子舟有些失望,向贾大挥挥手,叫他把秃三带到一旁。
    景墨坐着不动,心中也感到失望。因为根据自己和小蛮先前的推测,包袱是被抢的,那抢包袱的人刺伤了上官艺秋,在冷南乔又是死于同一把刀,那么这抢包袱人也许就是杀死冷南乔的真凶。现在据秃三说,包袱是拾到的,不是他抢来的。仔细观察他的声音脸上和身体的状态,说话也不像虚假。那么这个发现依旧是“于事无补”
    可是,这包袱怎么会留在路边?是不是凶手因为陆老金的追赶,为缓兵之计,才把抢得的皮袋丢开来,可陆老金在匆忙中,虽说曾找寻过,但包袱是黑的,又是夜间,他终于还是忽略了不曾看见吗?
    景墨的沉思,突然给聂小蛮的略略含些惊煌的声音所打断了。
    “嗯,这夹层里还有一封信呢!”
    景墨闻声跳起身来,看见聂小蛮正从包袱的夹层中抽出一个淡蓝色的小小的信封来。封脸上有两行小楷字,笔迹很细小。写着“红花村红土桥七号上官艺秋小姐收,”左面下角似乎还有两个小字,却被聂小蛮的大拇指掩蔽着。这是一封快信,写着发信的日期正是初八那天。景墨正要从聂小蛮手里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个清楚,突然见聂小蛮敏捷的手指已将封套中的信笺抽了出来。他的目光只在信笺上瞥了一眼,突然又失声惊喊。
    “哎哟,这可真是一个意外的发现!”
    这一次惊呼更突兀,景墨完全没有预料到,猜测信中必有惊人的消息。景墨急忙挤近些。冯子舟也站起来凑过去。那信纸是白色的,上面有两行草书,写得还算漂亮,可能书写之人是受过相当的教育的。上面写着:初八晚间亥时三刻,请到舍间一行,有关于其人消息奉告。请勿失约。
    聂小蛮突然回头向景墨说道:“景墨,我真得向你道歉哩,你的直觉观念有时候真有不可思议的效验。反倒是我的神经才是太迟钝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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