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坦白说,这时候苏景墨的心思真不在点心上。不但点心是否软脆,景墨没有感觉到,连所吃的是梅花糕还是海棠糕,也不曾注意。景墨只是随便点头,聂小蛮却似乎吃得津津有味,神态上显得非常惬意。
    这样过了一会儿,聂小蛮突然又把头凑近景墨的脸。
    “景墨,你瞧那刚要走进寿字座里去的一男一女。你可知道他们是有怎么样的关系?”
    景墨斜着目光一瞧。那男的穿一身全新的淡黯色大氅,女的穿一件茄花色薄纱的窄袖衫,右肩上缀着一朵白绸的大花。那纱衫的质地既薄,丰腴的白肉和曲线都豁然显露。他们并肩地走着,且走且谈。男的满脸笑容,又低头曲腰地显出假殷勤的媚态;女的却带一种矫饰的傲娇,但眼角眉梢间,又处处流露着荡意。
    这种男女的状态,苏景墨在平时已经看不惯,何况在此时,更没有闲心思去注意。聂小蛮的兴致偏偏很高,见景墨不回答,又继续说道。
    “你瞧不出吗?唔,我可瞧出来了。他们今天是第一次相识,并且相识的时间一定还不到两个时辰……嗯,你不信我的话?坦白告诉你,我知道他们是刚才从戏园子散场出来的。瞧,那男子的手中拿着的折扇的外面,不是还裹着一张《汉宫秋》的戏票吗?”
    景墨依旧不理会。
    聂小蛮的话是否出于观察,或是信口而谈,景墨都没有兴趣。此时,苏景墨的大脑完全被那将要发展而不知如何结局的案子所盘踞,已没有丝毫余地容纳别的事情。
    聂小蛮又很高兴地说:“他们的来路我已经说明白了。他们的去路,你可也猜得出?……嗯,你也不知道?我知道的,大概总不出三种可能……”
    景墨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消磨殆尽:“聂小蛮,你何必瞎费心思?这种贼男女,怎么值得我们注意?我们今夜的事情既然带着几分危险,那才需先谈一谈,以免有所疏漏。”聂小蛮却突然挥挥手,笑着答道:”不!我看你的神经太紧张了,才讲点笑话想教你略放松些。现在别多说,好好地喝几口酒,吃些东西。我们吃好以后,就得动身往慧园里去。时间已经差不多哩。“
    秋天晚上的慧园里和夏天已显然不同。两人进园的时候,恰在戌时大概刻左右,行人已很稀少。偶然有几对情话浓浓的男女,大都深藏在树荫底下或假山背后。这些野鸳鸯只求人家不去惊扰他们,他们却绝没有干涉他人的意思,所以对于两人的行踪来说没有什么妨碍。慧园里中的灯光不算得怎样明亮,那也有利于两人的隐蔽。景墨常相信人们若使喜欢在黑暗中行动,他们的行踪显然已距离堕落的境界不远。现在自己和小蛮虽然也企图利用黑暗来掩识两人的行动,不过目的是恰恰相反的。
    聂小蛮走到靠地边的一个茅亭面前,站住了向亭的前后左右窥测。亭中空无一人,中央有一支厚砖的棋桌,四面有四只石凳。亭后一颗柳树,粗大可三四人合抱,凉风残憾地吹过,发出些细碎的声响。树的后面有一条小小的木桥,横跨着池面。池中留着半残的荷叶,有几只还撑着作亭亭之状……这真像一个潦倒的豪门,虽因为时势的推移,家况已日趋式微,不过外表上还勉强地摆着空虚架子。
    聂小蛮低声向景墨道:“景墨,我们俩不能在一起。你把短剑给我。我在亭子里等候。你埋伏在那柳树后面。”
    景墨于是拿出一把短剑递给小蛮,又问道:“我们到底有怎样的任务?我等会儿要需要做些什么,有什么要注意的,你总要说个明白。”
    聂小蛮附着景墨的耳朵,说道:“我已经约一个人到这亭中来会谈。我相信这个人有凶手的嫌疑,不过我所依凭的只是猜想,物证方面一点也没有把握。所以眼下这个约会,表面看波澜不兴,实际上是很危险的。因为这个人的背后究竟有没有什么势力还不好说,万一我料错了,后果可有些棘手。”
    “哦,你想会有怎样的局面?要不我们多找些帮手来?”
    “这倒不必,这个人也许因畏罪的缘故,利用暴力来对付我。所以你伏在树背后,必须随时留意。要是那赴会的人是单身,那我尽可以对付,你便用不着露面。假使来的人另有伴侣,你就不能不小心防备,必要时你得助我一臂之力。”
    景墨应道:“好,这我便明白了。但这个约会的人终究是谁?现在你总可以说明了吧。”
    聂小蛮“哈哈”一笑,似乎有宣布的意思了。不料一个岔子又打破了苏景墨的希望。这时木桥那边的花丛中仿佛有人走动,又有些轻微的说话声。聂小蛮立即在景墨的手臂上轻轻一拍,继而小蛮的身子一闪,走进茅亭里去。景墨这边也不敢停领,加紧一步,避到了那大柳树的背后。
    在远处淡淡的烛火光和黯淡星光中,隐约透露出两个黑色人影,慢慢地踏过木桥过来。那是一男一女。那男子的一条手臂,穿在女子的腋下,紧紧地挽着,且行且幽幽地谈话,中间还夹着嘻笑声。当他们经过茅亭的时候,连头都不回,分明没有看见茅亭中的聂小蛮。
    这两个人不像是聂小蛮所期望的角色,小蛮与景墨只是受了一次虚惊。不过,景墨却不便再到茅事中去,而是就此静悄悄地伏在树后。这个约会的人,聂小蛮虽没有说明,景墨心中猜想很可能就是那个马三爷。马三爷全靠一张嘴混饭吃,来人若使像聂小蛮所说,毫无物证,想凭空虚冒,那一定无效,而且这个人也不肯随便作罢。那么聂小蛮所说的冒险,显然并非夸张。不过转念一想,聂小蛮要和马三爷谈话,又何必约定这个时候和这个地方?而且马三爷是耍嘴皮子的,也不致莽撞地用武力来对付。那又不像是姓马的,这个人是谁?碰巧另有什么不相干的人吗?聂小蛮又怎样知道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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