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白固山因为生意的失败,又私下挪用了钱庄的款子,亏空得很大,几乎可以说是没法子弥补,便计划溜之乎也。
    他提前写信给他的夫人史秀春,约定秘密会一次,再往计划下一步的做法。谁知他到家后,突然听见外面呼啸的怪声响。他不禁胆寒起来,走到阳台上去一看,果然看见驴车上有一个青年男子,那男子一见他,赶紧叫车夫避过去。同时他又在阳台上发现一只可疑的男鞋。他问他的夫人。史秀春自然是回答不知道。他在惊慌之余,理智不清楚,便以为他的夫人有了外遇,此刻知道他秘密回家,也许已经跟情夫暗通消息,使他钻进圈套。他慌了,为了顾全他自己的安全,就悄悄地拿出他身上本来就随身带着的一把刀,出其不意将史秀春杀死。他搬好了尸首,开箱子取了珠宝首饰,又将他的那一封约会的快信捡出来烧掉了,才脱身逃走。
    迷雾终于可说是全部散去,景墨好像从一直被蒙着头的被子中钻出来,看见了外面的世界一样。那一只关系若有若无的鞋子,终于成了这案子的关键因素。景墨觉得这恶少的无赖行为是不能轻恕的,应该吩咐陆丹健须将此人抓下,这种人若不重判如何对得起死者?全案的情节丝丝都入了扣,不过聂小蛮突然又抱憾似地补一句。
    他说:“我铸成了一个错。那封快信是前天到的,死者为保密而计,理应马上烧毁它,那么那纸灰就不会留存到今天。我于是假设死者自己烧毁这封信,现在想想,可真是太马虎了。”
    陆丹健说:“聂大人,你的猜测都中了,这一点也我们有目共睹的。这一点小错误在实际的探案上毫无影响,你用不着抱憾。”
    景墨叹息地说:“真想不到!这凶案的主因竟会这样阴差阳错!现在看,死者是一个有德性的女子,可惜被那钱臭昏迷了心的丈夫错杀了!聂小蛮,这一桩罪案,你想必须怎样办?”
    聂小蛮也叹口气:“是,很可惜!这妇人真是死得太冤枉了,若要论罪,我想除了这身陷在投机生意中的不情不义的丈夫以外,那无赖青年黄小铭也必须重重地惩戒一下。这等人无事生非留在此间何益?倒不如问个充军之罪,去前方杀敌报国,也算是洗涮自己的罪孽。”
    陆丹健站起来,点点头。“正应如此,聂大人,请你放心,开堂审理此案的时候,我们绝不会便宜他。夜深了,天也冷起来了,早些安歇罢。这件事劳两位的神,过一天推官冯大人一定要来道谢呢。”
    【本案完】
    是的,当锦衣卫的人,危险是工作上永远的伴侣。惊疑和恐怖,更可算是家常便饭。
    景墨自从和聂小蛮合作以来,所经历的惊变危险,真可谓不知道有多少。譬如,之前景墨在“黑地牢”一案中,还曾经亲身被绑,后来又不幸中了一枪,在当时景墨固然感受到一时的紧张,但事过境迁,便也就淡然忘怀。这就因为做锦衣卫的生活,本来和惊险为伴,求仁而得仁,自然也无所怨怼。不过,景墨这一次的奇怪的经历,却是一个例外,此刻景墨回想起来,还觉得牙痒痒的,余怒未消。
    当景墨从自己的岳父岳母家高家里出来的时候,精神上正感到十分愉快,却怎么也想不到就在这一盏茶的时间之内。他会遭遇到这一种奇怪可恨而又使人手中无措的经历。
    这一天本来是景墨岳母的六十诞辰,在理景墨的夫人南星本应一块儿去祝寿,可是偏偏不巧,南星伤了风发起热来,躺在床上不能出门,景墨于是只得一个人去祝寿。
    这天晚上贺客盈门,大定坊上马车、骡车、轿子排列得水泄不通。景墨估计他岳母的寿辰,假如移早在两三年前,也许没有得如此热闹,原来南星的哥哥叫做高远,自从中了武举人之后,便参加了东南的抗倭战争。因为在战事上努力的结果,擢升把总之职。这样一来,这天的贺客之中,军政两界的人物,竟占了大半。
    但是这寿酒筵席上,最引人注目而受人赞美的,并不是青年得意的高远,却是那高远最小的妹妹爱贞。她今年已十八岁了,已经出落得十分可人。她的年纪虽然已经算不得怎样小,但那种天真的稚气,却还没有脱尽。她的面貌也不在景墨的夫人南星之下,白馥馥的面颊,不施胭脂,天然红润。一双剪波的慧目,妩媚中含着天真的活泼。
    这晚上,爱贞穿的一桩浅紫色软绸的袒领道袍,那紫绸四缘,还绣着许多细散的白色花,乃是苏州绣工的最新款的样工。足上一双青色的绣花鞋,也是真正的珍品。她的玉琢似的双臂和粉颈,完全露着,衬着那一条宝光灿烂的东珠玉翡翠黄金璎珞,越显得华艳不凡。那晚上的女宾,固然有一大半都是珠围翠绕,明眸皓齿,都有着动人的丰姿,不过谁也比不上爱贞的秀韵出尘。
    爱贞既是众宾们视线的焦点和全场的中心,却偏偏厮缠着景墨。一直有不少话和景墨说,这样过了一会儿儿又找出了几句《李义山诗集》里的难句,喋喋地叫景墨解释。在爱贞自己来说,本原是天真烂漫,毫无顾忌,但在景墨的角度说来,为避免一般人的误解起见,却不得不矜持些儿。不过,一时之间,景墨倒也没法脱身,这样一来景墨更是反觉得有些窘促不安。后来直到坐席的时候,景墨终于才自在了些。
    景墨本想着略坐一坐,就告辞回去。因为南星的病情和热度怎样,着实使景墨记挂。不料,景墨这入的一席,都是些洒量好的宾客,景墨虽然已经抱定的滴酒不沾的打算,不过,终于是架不住三规五劝,终于被他们攻破。于是,推杯换盏不到几个回合下来,景墨的酒量已经过了限度。景墨因为有从前多次的经验,再不愿一醉就耽误正事,便想到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计,于是一溜烟的悄悄逃席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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