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南箫说:“江湾有一个厉害的工房师爷叫许闻达,就是我们金陵城应天府的工房师爷许罗路的弟弟。许闻达在昨天夜里遇到了一桩奇事。半夜里有人去敲门叫门,等到开门出去,那来客就死在他的门口,胸口还插着一把刀。这死的人叫做燕春芳,就是我们同知的外甥。今天早上江湾的衙门里,派了专差来禀告这桩案子。我觉得这件事的份量不轻,你老人家假如有兴趣,最好和我一块儿往江湾去走一趟。因为这案子既有我直属上司的关系,自然不能怠慢;而且案中涉及之人和被杀人都是社会上有点地位的角色;死状又这样子离奇,势必要引起一般人的注意。我自问自己的力量真是不够……”
    聂小蛮突然高兴地插嘴说:“佟大人,别说什么客套话。这案子的本身,已经引起了我的兴趣,就是你不请我去,我也要跟你会开开眼界。更凑巧的,我们这位景墨先生今天也是正好休息,闲着没事、我想他一定也不会扫我们的兴。”
    佟南箫忙点头道:“这真是巧极了。苏大人若肯同去,那更是求之不得。
    苏景墨笑着应道:“你们既然都这样的客气,那我也不能不说一句愿意‘悉听尊便’了。”
    这天上午巳时时候,众人已到达江湾。众人先到江湾衙门里去接洽一下。都监胡秋帆,本也是两人的旧相识,这时候不巧正好不在里。但是这里的通判知事陆敬兰,本是杭州府淳安县的一个都头,调到江湾来不久,小蛮与景墨还没有见过这个人。这人是一个大胖子,面颊上堆着两块紫红色的厚肉,穿一桩宽博的黑缎马甲,黑绸圆领大袖长袍,袖口上卷起了一半,露着里面雪白的中衣;头上戴的乌纱帽,位置也不大端正。他身上有两个特征……一个凸出的肚子和一双乌溜溜的眼珠。他说话时眼珠常转动不住,似乎故意要表示他的机敏。他还有一种演戏式的习惯,说话的时候,不时翘起他的右手的大拇指,并且突然上突然下地挥动作势。
    这种种都足以表示他是一个道地吃过都头饭,久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老油条式的角色。
    他也久闻聂小蛮的名字,见面时自然有一番敷衍。聂小蛮照例也应酬了几句。但当两人从衙门往案发处的途中,他向佟南箫陈说案情的时候,聂小蛮只用旁观的态度留心倾听,绝没有谈到任何意见。
    陆敬兰说:“这案子第一个疑问,就是那燕春芳终究是自杀?还是被杀?要是自杀,为什么要死在许闻达的门口?并且他按敲门声的这一举动,到底在他自己下刀以前呢?还是在下刀以后呢?这些疑问都没有相当的证明。如果说被杀……”
    佟南箫突然阻止他道:“敬兰兄,你有这样的看法,足见你对于你的职务非常称职。不过你有什么意见,不妨等一会儿查验清楚之后再作发表,此刻似乎还嫌早些。”
    景墨也觉得这陆敬兰真是太急于表功,这几句没趣话,他完全是自己讨来吃的,这真教是‘自讨没趣’。
    许闻达的住处是一宅两层楼的徽派建筑,位置在车马大路的旁边,到江湾镇的镇口,只有短的一段路。屋子完全是青水砖砌成的,窗门都漆着白色,上面盖着黑色瓦的屋顶,虽是新构,但颜色古雅,并无丝毫火气。屋的面积不大,约四五间的光景,但的式样玲珑,成一种斜梭形,让人很觉美观。屋子四面都是草地,前面的一片草地,种了些杂样的花卉,约有半亩宽广。中间夹着一条碎石路,直接屋子前门的三级石阶。草地外有一行网眼形的篱笆围着。屋后还种着竹子。篱笆门外不到三十丈的距离,就是那煤屑散落的车马大路了。
    两人踏着缓慢的步子,通过篱笆门,从那草地中间的一条碎石小径上经过。聂小蛮的目光一路向上下左右各个方面观察着。两人走到了屋前,就踏上了石阶,一进屋子,首先看见的,就是那燕春芳的尸体,和一个守在旁边的捕快。
    那尸体仍横在门口里面的地板上。死者的年纪约在二十五六,下颇带尖削,颊肉显得惨白而清瘦,灰暗的嘴唇却相当厚。
    他的光泽的头发虽已散乱,但可以看出生前曾认真的打理过,梳得非常齐整。他身上穿一件白色黄边的半臂,灿黄的钮子是九成金的。他的圆领大袖长袍是一种青灰而带紫色闪光的暗花料了,脚上穿一双精致的新式外圈缎鞋,他头上戴着的方巾掉在一边,腰间束着的青丝一看之下也不是凡品。从他的装束上测度,很像是一个在消费和享用上有专长的所谓“阔少爷”。那把凶刀还插在他的胸口,刀柄上有一块黑布裹着,所以手柄上面上并无什么血迹。
    聂小蛮和佟南箫俯着身子勘察了好一会儿,佟南箫才向陆敬兰问话。
    “这死尸的状态,你初见时就是这样的?”
    陈敬兰摇头说:“不是,我在今晨子时之后,将近丑时的时候第一次来的,那时候这尸体恰巧横在门口。我因为这样子阻碍查案人的出入,所以亲自动手把他拖进来的。”
    佟南箫皱着眉头,冷冷地答道:“出进总有后门可以代用。你怎么擅自移动尸体?”
    从地位上说,佟南箫是金陵府来的上官,自然是陆樵应的上级官,而且高了不只一级。但据景墨这时候默默观察,这个陆敬兰的嘴里虽然认错,他的表情却并没有屈服的表示,只见这人平时在百姓面前该是何等的蛮横。
    陆敬兰答道:“现在我觉得真是有些地鲁莽。不过这死尸的原来状态,我已经画成一个图形;还有尸身上发现的东西,我也都已记载明白。”
    这可算是破坏现场的鲁莽行动,不过在官场就是这样,你不知道对方的深浅,不知道对方的背后都是谁,都有谁。往往也就是不痛不痒地责备几句,却绝少有严格的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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