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闻达点点头,似乎是接受了小蛮和佟南箫的说法:“她叫汪丽娘,是我的较远的表妹。她的哥哥汪七生,是和春芳在北京一起读书的。七生后来弃文学武,此刻在胡总督军队里任什么军职。她的父亲生前本是本地方上一个有名的员外,但现在家况方向似乎已有些儿中落。”
    聂小蛮说:“你和汪丽娘既属表亲,自然是从小相识的。那么你和她的交往大概已经很长时间了吧。”
    许闻达答道:“不错,我们两人当真是从小交往的,用句戏文里的话来说,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过,这样说起来的话,就是春芳也是早就认识她的。不过她在后来长大之后,到周庄她一个表亲家里住过两年,彼此曾隔离过好久。所以我们交情的最亲密的时期,还只是在这最近的一年多中。”
    聂小蛮又说:“嗯,那么按一按的常理来说,你和丽娘是亲戚,从友谊达到恋爱的心路,似乎要比春芳更容易亲近方便些,可是结果你却反而失败。这失败的缘由是因为什么?”
    许闻达向聂小蛮瞥了一眼,低下头去,把牙齿咬着嘴唇,现出一种难于回答的表情。
    他皱着眉头答道:“老爷,我想你对于世事人情自然是很了解的。你总知道男妇之情是一种神秘的东西,绝不能用什么固定的方式来衡量;尤其在这金钱气焰高涨的时代,更不能以过去的常情而论。所以我的所以失败,也不能用逻辑的方法来论断。我现在也不愿对丽娘有什么不满的闲言碎语。总而言之,我的失败的缘由,有一部分是受了风气的缘故。”
    景墨心想,这个许闻达所说的“风气之故”,大概是指他的经济地位说的。
    那死者很像是一个闲居安享的纨绔子弟,许闻达却是一个自食其力的普通人。安事和尊荣,原是一般缺乏教育的女子们所羡慕的。在这以物质为重心的世界,虚荣的吸引力更大,所以恋爱的故事中,假使不幸地被那虚荣的欲望闯了进去,那么最终的结果,真正的感情往往会被驱逐出恋情以外。
    这个汪丽娘这样估计起来大约也逃不出欲望的掌握,这样一来,许闻达便终于铩羽落选了。
    聂小蛮又问道:“春芳和丽娘几时订婚的?”
    许闻达说:“八月二十一,今天是九月二十三,已经一个多月了。”
    聂小蛮说:“那么他们的订婚,在你自然是最失意的一回事。你可曾有过什么表示没有?”
    许闻达突然仰起了头,张大了双眼,又紧咬着嘴唇,兀自向聂小蛮呆呆地看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样过了一会儿,他才婉声反问:“大,大人,你这句话指什么说的?”
    聂小蛮淡然答道:“譬如你碰巧曾斥责玉芜的薄情寡幸,有没有曾和燕春芳有过什么争斗或者口角……”
    许闻达连连摇头,插嘴说:“没有,没有。我自问尚有人格,绝不会如此。丽娘虽抛弃了我,我仍旧很理解她。我对春芳的感情固然十分恶劣,所以这样一来和他口角过几句,不过动手打斗嘛,还不致有这种行动。”
    当聂小蛮问话的时候,陆敬兰早已经显露十二分不耐烦的神色。他的两手突然摸着他的凸出的肚子,又突然除下了那顶乌纱帽子,搔着头皮,似乎急于要找一个说话的机会。这时候他终于再耐不住了。
    他突然插嘴说:“聂大人,大人对于他们的恋爱问题,怎么问得这样子详细?这桩案子难道说就是从恋爱关系上引出来的?”
    聂小蛮回过头来,向他稍稍地笑了一笑。在景墨看来,聂小蛮的这一笑倒是有些意味深长,佟南箫也扭头看了过来。
    聂小蛮笑道:“陆先生,你的感觉真是敏锐得厉害。我还没有发表什么,你就能猜到我的心思,令人佩服。”
    陆敬兰也能感觉到聂小蛮这几句赞扬其实就是讽刺,他的脸上也就泛出一阵阵深紫,两只肥手不再是挥动,却在膝头上抚摩,似乎没有安放之处。若不是许闻达从中解围,景墨真不知道他怎样收场。
    许闻达继续说:“现在列位大人总能明白我的地位。刚才春芳的婶母吵着要来搬动尸体,因为还没有经过大理寺的仵作的检验,被捕快们阻止了,但她的说话已经使我十分难堪。我和春芳既然有这一番过往的历史,此番他死在我的门口,岂非故意要陷害我?诸位大人若不能替小人调查明白,伸雪我的深冤,那我势必要领略一下砍头的滋味了。不过,这陷害的动机,我还不知是他主动,还是被动。因为据那位守尸的李捕头说过,死者的自杀,被杀,还是疑问。”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沉吟片刻许闻达继续道:“如果说是自杀,春芳既是情战中的胜利者,此刻他已经很得意地订了婚,并且不到两月,就可以圆了他们的好梦,何致因为要陷害一个失败的情敌,竟不惜牺牲他自己的性命和幸福,这在情理上实在是说不过去。因为这种手段,比较那‘吃砒~霜药老虎’的俗谚,真是还要拙劣些。”
    聂小蛮点点头应道:“是啊!自杀的话,不但清理上说不过去,事实上也不符合。”
    哈哈哈,景墨听了这话,心中一乐,聂小蛮的说话已经落了本案边际。景墨猜测他必有某种根据,绝不可能凭空而说。同时佟南箫和陆敬兰二个人,也都呆瞪瞪地瞧着聂小蛮,分明也都急切地等待他的下文。
    许闻达问道:“大人,你这句话分明已经确定春芳是被杀的了。你有什么根据吗?”
    聂小蛮慢慢地说道:“这是很明显的,证据一看便知。我瞧那把凶刀刺进得很深,位置在左胸的心房上部,刀锋向上,刀背向下。这都是和一般自杀的情形相反的。此外有一个更重要的证据,那刀柄和刀身的接笋处,还裹着一块黑布。这块布有什么作用?据我推测,作用有两种:或是用它止塞血液的外流,或是防指印存留在刀柄上面。若使出于自杀,怎么会有这种不必要的谨慎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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