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川道:“太老爷,那时我吃惊不小,没有工夫看到门外去,不过门外也是黑漆漆的,瞧不出什么端倪。”
    “譬如同时有一个活人站在门外,或者是刚刚从门外逃到竹篱外去。你当时可曾感觉有这样的事?”
    “没有,我没有看见。假使当时有这种事实,我虽不曾特别注意,但眼角里也许要瞧着些的。”
    聂小蛮点了点头,又问:“我知道你是睡在阁楼上的。你说你被敲门声所惊醒,是第一次敲门声惊醒的,还是第二次铃声惊醒的?”
    建川答道:“我听到两次铃声。大概第一次铃声就惊醒了。”
    “那时候你可曾听到有什么马车经过的声音?”
    “没有。在热天夜里,大路上马车往来的很多,近来却难得有了。”
    “你可曾听到打架或惊喊的声音吗?”
    “也没有。我只听到呼呼的风声,别的并无异样的声音。所以我下楼的时候,心中原想不到有这样的祸事。”
    “你们外面的篱笆门晚上可下锁吗?”
    “篱笆门上虽然装着铁钮,但我们晚上只是随便关着,并不下锁。若使有人从外面挖开,应该来说是很容易。昨夜里我曾照样把篱门上的铁钮扣上,但案发以后,我奉了主人的命令去报官,那篱门却已经开着。”
    “昨夜是你到衙门里去报官的?”
    “不是的,老爷。我主人因为一个人留在屋中害怕,所以叫我到新寺庙筹备处去,叫醒了那个陶老六。请他代我们去禀告官差,我就转身回来陪主人的。”
    景墨觉得建川有问必答,并无留滞,语声既诚恳响亮,答话时神色自然,双眼也正瞧着聂小蛮,绝无闪避的样子,足证他的话句句都由衷而发。
    当聂小蛮向建川问话时,外面的人声本来就已经嘈杂不堪。这时候突然又有一阵子号哭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个妇人的尖声呼叫声。苏景墨和聂小蛮都出神地倾听,那妇人断断续续地喊道:“江七生!……凶手……凶手!是他!……我的侄儿就是他杀死的!你们总要给我侄儿伸冤啊!”
    这几句呼声不但引起了景墨的注意,连聂小蛮也不能不放弃了和建川和问话走到外面去。两人于是到了客室的外面,看见南道中挤满了人。前门口有一个中年妇人,手舞足蹈地要走进门来,有几个捕快和一个身穿黯色曳撒的青年在阻止她。她便只好一边哭一边大声地吵闹着。大理寺仵作的检验工作似乎已经完毕了,衙门里的黄值事,正向许闻达问答。佟南箫和陆敬兰这两个有些不对负的人,则一起并肩站着。
    佟南箫横目瞥了瞥陆敬兰,嘴里责备着说道:“这样重要的证据,你怎么竟会遗漏?”
    陆敬兰却背负着两手,耸起了肩膊,默口无言。聂小蛮这时好像正注意着外边的妇人,并没有听到佟南箫的说话。景墨也不知道佟南箫所说的重要证据终究是怎么一回事,但又不便发问。
    陆敬兰似故意要用别的话打贫的样子,也瞧着门口外面,说:“这女人真有些无理取闹!一昧的乱喊些什么,应该把她叉远些。”
    聂小蛮突然回过头来,反问道:“你怎么说无理取闹?她不是喊着凶手是汪七生吗?”
    陆敬兰没想到聂小蛮会突然样,结结巴巴地答道:“我瞧她的话不像是有根据的。她不是有些发疯的样子吗?我想她也许是失心疯了,只是在此胡言乱语。”
    景墨看在眼里,不由得有些感叹,看来自己这位朋友真的是一心以案情为重。如果这天下的官儿,都像自己这位老朋友一样实诚,从来是对事不对人就好了,也不知道这事上可以省却多少烦恼,多少不幸。
    可是,这却是绝对不可能的,佟南箫本来也是一个比较老实的官员,可是一旦屁股做到了这个位置,有些事情就绝无可能简单了。这陆敬业自作聪明之余,弄巧成拙,这一次看来是把佟南箫彻底可得罪了。老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佟南箫虽不是陆敬兰的顶头上司,可是却大了远不只一级。
    最可悲的早,他连自己何时,又为什么得罪了佟南箫恐怕都不知道。景墨在一旁冷眼旁观,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许闻达完成了和黄值事的谈话,恰巧走过来。他便附和着陆敬兰说道:“这女人清晨来时,口口声声说谋杀了死者的是我,要和我为难。现在她又寻到丽娘的哥哥汪七生身上去了。”
    聂小蛮似答非答地说:“无论如何,我们应当让她说个明白。要知道疯子的话里,有时未必全疯。”
    说完,聂小蛮从人丛中走到门口去。景墨也跟在小蛮的后面。那时那黄值事和胡二虎都头,比两人先到门外,正在那里安慰燕春芳的婶母。
    那女人仍不绝地呼喊:“汪七生是凶手啊!他现在已经逃走了。你们快快去把他捉回来啊!
    景墨觉得这半老妇人的双眼怒睁,眼珠发红,眼圈上呈现着黑色,头上发髻蓬乱,穿一桩深栗壳色的花绸薄棉袄儿,下面没有系长裙,衣钮也不曾扣齐。她的状态确有几分疯狂,难免被认成疯婆子。
    眼下这情形,假如要和她静静地谈话,事实上显然是办不到的。她旁边的那个面貌俊秀穿曳撒的青年,仍在竭力劝阻她。后来查明,这人叫杨伯峻,是那妇人的内侄,和燕春芳是表弟兄。
    那青年高声劝说:“姑母,别这样。你自己的身子要紧。姓汪的虽然逃得一时,终究逃不掉的。现在你回去,得赶紧给表兄办后事。”
    那上唇上留着短须的黄值事正呆瞧着妇人的乱发,无从接口,旁边的那个高个子的胡二虎都监,突然连连点头,说话劝慰起来。
    他说:“这话不错。姓汪的若使真是凶手,我们绝不会让他漏网。只是现在你这样子吵闹也没用。你说汪七生是凶手,你终究有什么理由?”
    不过,那妇人除了半哭半喊乱吵以外,完全没有别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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