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蛮余怒未消,也冷冷地插嘴道:“不过我不是一律免费的,譬如你的姨太太跟别人跑了,假如叫我帮你抓人回来,我若肯答应的话,那自然不能不讲一讲代价。”
    “不必,不必,二位老爷,小可并没有姨太太,连大太太都没有;更不会跟人逃走了。我眼前的事情却是一桩……”裘方颖的话突然忍住了。因为这时候聂小蛮又拿起蒲扇来猛扇着,他的目光正瞧着窗口上挂着的白纱帘,采取着一种不理不睬的态度,难怪裘方颖的疑迟停顿下来,睁着坠坠不安的小眼睛向景墨求救。
    景墨明明知道聂小蛮看见了这来客忘却年纪的”半老徐爷“式的打扮,加上那大汗淋漓的油腻长相,显然已经有厌憎的表示,那人偏偏没有自知之明不说,还劈头就说了一句如此愚蠢的话,更加增添了小蛮的不快,这样一来,他才有这种冷淡的态度。
    景墨心想,不过,小蛮正苦于闲得难受,如果这个不会说话的古怪来客,万一怀着什么和他一样古怪的事情,正好可以让聂小蛮可以有些事做,要是就此决裂把人赶走,也未免可惜。
    主意已定,景墨于是说道:”裘老哥,我们不必谈什么废话,你终究遭遇了什么事情?你直说就是了。“
    裘方颖便旋过脸来,向景墨答道:“哎哟,这件事说起来还使我感到冷飕飕的……这几天我害怕极了。前天和昨夜里我几乎不曾睡着。我没法可想,才来请教大从的。因为我没睡好,加上害怕,才一时口不择言,还望老爷不要见怪小人。”
    景墨注意到,这几句话稍微发生了些力量。聂小蛮冷淡的态度也改变了些。他转过头来,虽然还不即开口,他的目光中,却已显露出一种注意的询问表情。
    景墨看在眼里,便趁机问道:“那么,你的事件什么性质?偷?盗?凶案?还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有什么人,或是鬼,或是妖怪,暗中要谋害我。那真是害怕死人哪!若使有人一刀把我杀死,倒也罢了。不过这件事诡奇幽秘,使我再也忍受不住。前天昨天我已害了两天热病。假如再来一下,我说不定会疯掉的!”
    景墨这时候注意到裘方颖的脸上顿时从油腻之中透出了白色,额头上也再次分泌出一粒粒的冷汗。他的坐的姿态越发局促不安了,几乎要从椅边上泻下来,仿佛自己和聂小蛮两个人都变做了吃人的妖怪魔鬼,他肝胆俱裂之下,才现出这种恐怖状态。
    这怪模样也引起了聂小蛮的同情。小蛮坐直了些身子,慢慢地摇着蒲扇,发出一种比较和婉的声音,请裘方颖说明他的经过。
    裘方颖长吸一口气,又摸出他的那块白巾,在额头和面颊上擦了几擦……这时候的确是“擦”,已经不像先前那么小心翼翼了。这样一来他脸上油腻的汗水便被完全抹去,露出了那枯黄而干皱的本来面目,真像是一个晨起时未乔装打扮前的中年妇人的脸,瞧上去有些儿凛凛然。
    这样过了一会儿,他先问道:“我觉得这件事的由来已经好久。老爷,我能不能从头说起?”
    聂小蛮道:“好,你假如认为有关系的,越详细越好。
    裘方颖看聂小蛮脸色语气回转,大受鼓舞,精神为之一震便点点头,便开始说道:“去年的冬天,我家里便发生异象。我每逢半夜醒来,常听到吁吁的声音,很像是鬼叫,有时楼板上还仿佛有轻微的脚声。但等到我大声呼叫,仆役们上楼来四下查看,却又绝对找不出什么异状。”
    都说夏天听“鬼故事”最是解暑,没想到这人带来的,还真是一桩“鬼事”,景墨和小蛮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又听他继续讲下去。
    “当时我还以为我们现在住的旧式屋子,因为门窗间的隙缝不密,受了风吹,也许会发生这种可怕的怪声。不过,后来我经过了一番改造门窗,一切隙缝完全塞满修复,但我睡觉的时候仍旧不能安宁。我这才觉得害怕起来。我的内兄便提议这旧屋子不很吉利,专门到三茅观去,请了那黄龙法师来净一净宅。
    聂小蛮突然停了蒲扇,冷冷地接嘴道:“这确是正当的办法!黄龙法师自然可以把鬼捉住!是吗?”他的语声中充满着刺耳的讥讽意味。聂小蛮从来是子不语怪力乱神,自然绝对容不下这种无意识的迷信。不料裘方颖的回答的话,更使聂小蛮感到扫兴。
    他道:“果然有些效验。我家里安静了两个多月的光景,其间一直没有异状。”
    聂小蛮的脸又沉下了,鼻子里哼了一哼。加力猛挥着手中的蒲扇。
    “既然如此,你现在何不再去找黄龙法师?你若以为我也有什么捉鬼降妖的法力,那你要大大地失望啦!”
    裘方颖却好似听不懂小蛮话中的讽刺,只是摇头道:“不,不,现在已不像是鬼的问题了。大人,我告诉你,第二次我本又请过那老法师,却已经没有灵验。到了最近的一次,更不像是妖魔鬼怪作祟了,所以我想到了大人。我在生意场上也走过一些地方,总能听到大人的威名和事迹,无论怎样奇奇怪怪的事情,一经大人的神眼……”
    “不,不!你弄错啦!你瞧,我只有两只眼睛……和你跟其他寻常人一般的两只眼睛,绝对没有神眼。“小蛮又嘲讽了几句,不过比起之前的态度已经好多了,略顿了顿,又说:”不过你说的第二件事,竟会使黄龙法师也失去了灵验,这倒有些奇怪。这终究是什么一回事?”
    裘方颖低头想了一想,刚才答道:“日期我已记不清楚了,但记得是在清明节以后。有一天夜里,我又听到堂屋的地板上有脚步声音。那是个雨夜,时间已经在半夜光景,屋中人们都睡静了,只有外面飕飕飕的风声,使我的毛发都坚了起来。我起先以为误听,不过,过了一会儿,不但那步声继续走动,并且那多年的地板,也发出一些儿“吱咯吱咯”的声音。我就大喊一声,急忙把我的头钻进被窝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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