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又道:“其实慧兴的卧室,只在次间之中。那西厢房中却堆积着些衣橱箱笼和别的笨重的家具。楼上的中间是一个小憩室。楼下一层,中间是堂屋,西面的次间是我岳母的卧室。我女儿素英,就住在西厢房中。这两个卧房间中间并不分隔。至于东面的厢房和次间,却分隔为二:这厢房做了我的书房,那次间却是一个客房。除了我侄儿光华从北方腊月放假回来,或别的亲友们暂住一下以外,这客房平时是关闭的。老爷,这就是屋子的大概情形,你明白了吗?”
    聂小蛮一边听的时候,一边在心里暗暗地盘算,对方讲完,这屋子上下两屋的平面图样也已经在他心中成形了。
    小蛮应道:“大致已经明白了。还有你的一男一女的佣人,他们平时住在什么地方?”
    “那老妈子吴妈,就住在我岳母的卧房间中。因为她老人家有时要水要茶,呼唤方便些。还有那老家人老顺头,住在后面的披屋里。我们家一共有三间披屋,除了老顺头占去一间以外,还有两间是柴房和灶间,我们的后门就在灶间里面。
    “你们家里现在只有这几个人吗?”
    “起先我们还有一个小使女,名叫柠念,还只十四岁,专任服侍慧兴的。后来觉得她的手脚不干净,喜欢偷东摸西,我岳母于是就将她辞掉,至今还没有相当的人替代。
    聂小蛮的目光又动了一动,似乎觉得这一信息值量注意:“这使女已辞掉了多少时候?”
    “约有半个多月多些,不到一个月。”
    “你在什么时候雇用她的?”
    “在去年九月里搬进这屋子的时候,和吴妈一块儿雇用的。只有那老家人老顺头是从北方跟我们来的。”
    聂小蛮点了点头,又反反复复地踱来踱去,突然他的迈出的右脚又收了回来。
    小蛮点点头,道:“够了,够了。今天下午我计划到你府上去,和你家里的几个人谈一谈。方便吗?”
    裘方颖想了一想,说道:“大人可要见小人家里的每一个人?那么,请大人最好在黄昏时来。因为今天下午,素英的要去成衣铺里试试布样子,她做了一件衣裳,大白天不在家的。”
    聂小蛮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晚上似乎不很方便。”
    裘方颖忙接嘴道:“那么,大人索性明天来。我是担心她出去早了,现在找不着了。大人明天来,我便令他们都不要出去,专等大人来问。”
    “好,那我准备明天上午造访。这火绒焦梗暂时留在这里。你现在可再坐坐,喝一杯茶,定一定神再回去。”
    聂小蛮走到门口招呼卫朴备茶。那裘方颖当真又坐了下来。这时他神态上已经比先前安适得多,坐的姿势也自然了些。景墨也重新坐下,把背心靠着椅背。聂小蛮却站在窗口,似乎在那里欣赏那充满着热力的骄阳。
    这样过了一会儿,卫朴已经送茶进来,又带了一盆面水,这一定是出于聂小蛮的额外吩咐。因为那来客的脸上汗液既多,油腻的脸上抹来抹去,形成了一个特别的花脸。他的那块纱巾也已失了效用,真是不能不彻底地洗一洗了。
    片刻之后,裘方颖既已洗过了脸,又忙着戴上大帽,似乎对自己的面貌十分自愧,这时他脸上既失却了掩护之物,便赶紧借大帽来遮盖。他站起来准备辞别,聂小蛮突然又发出一句重要的问题。
    他道:“裘老哥,大前天三十夜里,你楼下东次间的客房中可曾住什么客人?”
    裘方颖站住了,抬起他的一双小眼睛,盯在聂小蛮脸上。
    “当真有一个朋友住过的。大人,你怎么会问到这层?”
    聂小蛮垂着目光答道:“没有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这朋友是谁?”
    “他姓伍,名叫傲云,是我们北方的同业。因为先父在世时本来贩东西常与他家互相帮忙,所以这傲云这一次到南边来,也为了生意上的事情。他在我家里耽搁了两天,直到七月初一的早晨才走了。”
    “这个人可常到南边来的?”
    “不,难得才来一回。我记得今年春天他来过一次,也曾在我家里耽搁过几天。”
    “是不是在清明以后的那个时候?”
    裘方颖瞧着聂小蛮,摇头道:“大人,你是不是疑心上一次我看见门销移动的那天夜里,他也住在我家里吗?……不,不,那时候他并不住在我家里。不过我记得那一夜我外甥涵柏恰巧住在下面。因为那天夜里涵柏在我家里吃晚饭,喝了些酒,不曾回染坊去睡。我在事发以后也曾和他商量过这个事,所以记得很清楚。”
    聂小蛮点了点头,答道:“好,你现在安心些回去吧,别的事我明天到府上来再说。”
    裘方颖突然又疑迟着道:“大人,你想这件事终究有什么目的?我的性命会不会有危险?”
    聂小蛮不假思索地摇摇头,答道:“你放心,我敢说绝不会如此。不过你也应当振作些。我再告诉你,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鬼只在你的心里。你切不可自己心虚,造成无意识的恐怖。我多年以来碰过这种神鬼不知道有多少,到了最后都是装神弄鬼。正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你可知道吗?”
    裘方颖听了这话,连连点着头,精神上当真越发振作了些。他深深鞠了一个躬,便走出书房去。聂小蛮送到门口,拖着拖鞋慢吞吞回身进来。景墨正要向小蛮问话,聂小蛮突然站住了向外面倾听的样子,接着他的嘴角又微微地向上一翘。
    他似喃喃地说道:“哎哟,他还在那里和轿子夫砍轿钱呢。他真是‘太节俭’啦。”
    来客去了以后,景墨和聂小蛮恢复了两人的原来的座位。聂小蛮先喝了两口茶水,又抓起蒲扇来轻轻地摇着。苏景墨之前一直没怎么说话,现在早就按捺不住了,准备先和小蛮讨论这小小的疑问。聂小蛮突然先自暗暗地咕着。
    “哎哟!他真是太节俭了……节俭得太过分些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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