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竹园弄口,向那条大东路的一端看一看,西首有一个酱菜园。
    景墨指着说道:“你看那个有个茶水小店,要不花几个钱,雇佣个烧水的小哥跑一趟应天府?”
    聂小蛮摇头道:“这里太近,也许要走漏风声。我们须走一段再说。”
    聂小蛮走完了一马当先走在前面,看得出来小蛮有些懊恼,他一边走一边低下了头无目的地前进。景墨看见聂小蛮把两只手背在背后背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又开始指指点点,似乎内心十分焦虑,目光凝住在地上,仿佛一路在计算街面上的石块。景墨暗想假使自己不和他同行,他这样子走,也许会有被车马撞上的危险。看来小蛮分明因为这条昙花一现而又终于失望的线索,在努力构思,推究它的较深刻的缘由。
    两人走了十几家门面,到了青石街的转角,聂小蛮头都不抬,便顺手转了弯,依旧惆怅地前进。景墨正想上前去问他,终究到那里去找人联系,小蛮突然自动地停了脚步,在一处卖乌饭的小滩之前站住了。他把背在背后的两手突然一甩,一只手摸着他的下额,转过头来瞧景墨,一双发光的眼睛炯炯地向景墨瞧着。他这种突如其来的动作,仿佛象阴霾中陡然放出来的晴光!小蛮在找出了什么困惑的疑点的解答以后,往往会有这种样子。
    他带着惊异的音量向景墨说:“景墨,你听我说,我相信我已发现了一条间接的线索!现在我有几句要紧的话问你。请你仔细些答复!”
    聂小蛮说话时的声音状态,都使景墨心中觉得困惑,但景墨仍点点头答应地,心中却是疑惑的,什么是间接线索?他为什么要问自己?自己对于这种案子虽始终参与,但对于这案中的情形,无论事实或理论,自己所知道的,未必多于聂小蛮。他怎么又反而问自己?
    他突然问道:“景墨,你今天早晨什么时候醒的?”
    这问话未免太突兀了!有什么意思?当时景墨绝对猜想不出。
    不过景墨仍答道:“我醒时约卯时二刻左右。”
    “你醒了以后是怎么回事?请你说得仔细些。”
    “那自然就梳洗,吃粥,接着还在院子里走了一走……”
    聂小蛮突然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叫你说得仔细……你必须特别仔细才好!梳洗,吃粥,走步,你说得太笼统了!这里面有好几种动作,你必须依着做菜的法子,哪个在先,哪个在后,一步一步地说个明白。景墨,你不能这样子含糊笼统!”
    景墨越发觉得惊异了。自己今天早晨的动作,对于这凶案会有什么关系?在这个时候和在这个地点,小蛮也不像会开玩笑。那么小蛮为什么查问自己这种琐细的动作?这里面会有什么间接的线索?小蛮刚才却还说这些是要紧的问话。
    小蛮见景墨疑迟不答,又催促道:“景墨,怎么不说?你今天睡醒以后,第一种动作是什么?
    景墨略一踌躇,答道:“我醒转来后,便轻轻从床上坐起,瞧了瞧桌子上的茶杯子是空的,便披上中衣,拖了靸鞋……”
    小蛮突然作赞许声道:“对啊!这样说法,才算合格!你再说下去!
    景墨索性记流水帐般地说道。“我起床以后,到窗口去站了一站,作了几次深呼吸,就喊闻婆子倒洗脸水。我随即洗脸。含水,漱口。那时候南星已送豆浆上来,我喝完了豆浆,走到镜台前去梳理头发,然后用网罩把头发罩好,换去了我身上的中衣……‘”
    聂小蛮突然阻止景墨道:“够了,够了。现在我给你再复述一遍;你先洗了脸,含了水,漱了口,然后才梳理头发。对不对?”
    “对的。但是你怎么突然神神叨叨的!我真不明白你这些问话有什么意思。”
    “对不住,你且别问。你昨天早晨的行动也是和今天一样的吗?”
    “这是刻板式的行动,天天如此的。但你终究……”
    “好,我再问你。你可曾有一天有个例外,先打理你的头发,然后再洗你的脸?”
    “我……我不记得。我想我总是先洗脸后梳发的。因为假如先理好了头发,洗脸时仍不免要搅乱头发,那就不免多费一次手续。”
    “对!我相信这个步骤,除了天生秃头的和剃光头的人以外,凡蓄长发的,可算是一条普遍的习惯。哎哟!景墨,你的功劳真不小!你已经给我解决了一个疑问?可是对不住,现在还有一点,要请你回忆一下。昨天早晨,我曾问过姚嬷嬷,她送脸水上去时,看见赵梦书在做什么。你可记得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你还记得吗”
    景墨低下了头,用力回想,一时却想不起来,只向着小蛮呆瞧着。
    聂小蛮突然不耐烦地接续道:“她是不是说:‘他已起床了,穿了一桩中衣?’是不是这么说的?”
    景墨毕竟是锦衣卫,记忆力自然是远胜常人的,便答道:“是的,我记起来了,她回答的正是这句。”
    “你想一想,这答话是否针对我的问题?”
    “不,这个……经你一提,我也觉得有些地所答非所问的意味。”
    “对,我后来再问她,赵梦书坐着还是站着,她的回答的话是不是‘他站在衣橱面前;用发油去擦他的头发’是不是这么一句吗?”
    “不错,正是这一句话!”
    聂小蛮突然用手掌拍他的额头,沉着脸作叹息道:“哎哟!我竟被她蒙混了十二个时辰以上!景墨,我的脑筋怎么竟变得这样迟钝?是不是我已经开始老了?哎哟!……景墨,你且等一等,我看见银楼几个巡街的差人,我去找他们一下。”
    他不等景墨的同意,便急忙走到银楼里去。
    景墨虽然追赶他不上,但也走到那座凤翔银楼的门前,在路的对面等候。景墨觉得这案子已经到了转折的时机,但瞧聂小蛮那种情不自禁的表示,显然可以看出他已经觉察了姚嬷嬷的谎话,情况将急转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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