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蛮突然转过头来,低声说道:“不,真的,这是懵药的副作用。……我新近读过一本《洗冤集录》,有一节说到一个人受了蒙药以后,有时恰像醉倒一般地会作吃语。这吃语往往是出于内心的真话。此刻这赵员外的的神经已失了控制,虚伪的面具,自然再不能维持。我们且静一静,也许可以毫不费力地听几句真话哩。”
    这可真是奇事了,这赵成教本来服药是打算自杀的吧。结果求死不得,却反正开始讲述自己的罪地了。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又可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
    这时候几个人重新来到赵成教的房门,准备听一听他说些什么。景墨见赵成教仍安静地平躺在床上。他的脸色依旧红赤,眉毛也紧紧皱着,急促的呼吸中,带着叹声。从外表上看,他似乎在睡眠状态中,没有说话的可能。聂小蛮指了指那只有黑布套子的四出头官帽椅,示意叫众人坐下。他轻轻走到床前,又伸手去翻赵成教的眼皮,但他的手还没有接触得赵成教的眼皮上面,突然又急忙缩住。赵成教又继续说话了。
    “哈哈哈!他们一定查不出……这东西真厉害,一凑到鼻子上,任他纵有蛮牛般的气力,也会顿时变成一条死蛇,动都不会动—那些饭桶的当差的废物一定查不出!哈哈哈!”
    他的吃语和笑声停止了。聂小蛮靠在妆台面前站着,有意无意地向冯子舟看一看。景墨也斜瞧着冯子舟的脸色。冯子舟却垂下了头,紧紧地闭着嘴唇。房间中经过了一度静寂,大家都屏息不动。赵成教的梦呓似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地打破这有恐怖意味的环境。
    “姚嬷嬷,你尽管胆大好啦!……我布置得十分周全,他们万万查不出!……我把他挂好以后,用手巾给他擦过脸。……你只要说你送脸水上去时,你看见他在房里。你只要说这一句,别的便没有事了。哈哈哈,他们定查不出!哈哈哈。”
    赵成教的讲述又停了一停,他的鼻息粗大而短促,似乎他的呼吸越发艰难了。聂小蛮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床前,他的两手交在胸前,手指不时地一动一动的,眼睛瞧着床上的赵成教,在等候他的后文。
    “姚嬷嬷…你……你放心好啦!……他们—定查不出!”
    “哎哟!”
    这清脆的惊呼声音突然从中间里透送进来,不能不使景墨吃了一惊。景墨急忙从四出头官帽椅上站起来,回头一瞧,那个穿了窄袖实有着蛋形脸儿的姚嬷嬷正站在房门外。
    她的上身虽仍穿着那件淡蓝色的窄袖衫,下面已换了一条深色的布裤子,足上依旧穿着白布袜和黑锻面的鞋子。她的鸭蛋形的脸上,却已丧失了固有的红润,眼睛里也透着恐怖的表情,分明她对于赵成教的疯话已经听到了几句。聂小蛮立即走到房门口,向姚嬷嬷点了点头。
    他冷然说道:“你不是去找你哥哥商量和解决条件的吗?已经办成功了没有?好,好,你暂且在中间里坐一坐,我们要和你谈谈。”他又回转身来挥挥手招呼。“子舟兄,这女子说的话,一定可以比这老员外的说得更有意思些。你也到外边来罢。”
    这样过了一会儿,这边的三个人已到中间里坐定。姚嬷嬷却不肯坐,她的背部靠在南窗槛上,低下了头发怔。
    聂小蛮婉声说道:“姚嬷嬷,这回的事情,我们已经完全明白。你的主人……哎哟,我应当说你的非正式的夫君。对不对?他因为种种缘由,不满意他的儿子,昨天早晨亲手将他的儿子处死,你却是这案中的帮凶!……”
    那女子突然昂起头来,发出尖锐的声音。
    “哎哟!大人这是冤枉的!……我……我不是帮凶!我……我只帮他说了一句谎话,别的都不知道!……大人,我当真不是帮凶!”
    她的语声下半截已带着呜咽,她的眼眶里面也水汪汪地满包着泪珠。
    聂小蛮仍作温和声道:“你当真不曾帮同行凶吗?那还好,你此刻还有一个最后的机会,可以给你自己辩白。你把昨天早晨经过的事情仔细些告诉我们。你得留意,你不能再像昨天一般用谎话骗人,否则,你真自己讨苦吃了。”
    姚嬷嬷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点头应道:“大人,我一定说实话。昨天的话,也是他叫我说的。”
    聂小蛮点点头,道:“好,好,那么,现在你说你自己的话吧。”
    姚嬷嬷转过了身子,把右肘搁着窗槛,瞧着聂小蛮说道:“昨天早晨卯时光景,我刚才起床,看见老爷从楼梯上下来。他向我招招手。我正在扣衣服的钮子……”
    聂小蛮插嘴道:“你不是睡在楼上的吗?”
    她的目光又回到地板上面,低声答道:“我并不是每夜睡在楼上的。”
    “但我们刚才看见你的那条黑颜色的裤子还在你主人的床上。”
    “昨夜里是他和我哥哥吵过以后,他叫我陪在楼上的。”
    “李妈睡在什么地方呢?”
    “她本来睡在老爷的后房。当两个月以前,老爷叫她睡到楼下东次间的客室里去。”
    “那么,你和他结识,莫非还只有两个月工夫?”
    她点了点头,并不答话。
    “好,前天夜里你是睡在小姐房里的。对不对?好,你再说下去。他向你招手以后,你又怎样?”
    “我跟着他走到后门口的披屋里。他就悄悄地告诉我:‘他已死了,但你不用害怕。等这样过了一会儿你提着铜壶上楼,像往日一样送脸水上去。但你上楼以后不必进他房里去,略等一等,就可以下来。假使有人问你,你可以说你送睑水上去时,看见大少爷已经起床,别的事你可以一概回答不知。你尽管胆大好啦,他们一定查不出!’他说完了重新上楼。接着李妈已买了豆腐浆回来。他第二次下楼,喝了一碗豆浆出去。后来我就照着他的话干,所以大少爷怎样被他弄死,我真是全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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