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蛮止住他道:“不必劳神啦!证物早已在我的袋里。请看,一共是七瓶。”
    那人略现些惊异的神色,问道:“不愧是聂小蛮,你已经把那铁箱打开了?”
    聂小蛮点点头,又问:“你们到底有多少成员?首领是谁?我想你不妨道一道。”
    那人沉吟了一下,才答道:“也好。不过我们的成员的数目何止于百人?聂大人应该知道吧,本朝开国太祖也曾是白莲教众,当年各支义军数几百万,信众又何止千万?如今而论凡是热血的青年赞同我们的宗旨,经过三个团员的介绍,就可以加入。所以各地都有我们的同道,谁也不知道我们的确数。团员的资格分两种;一种是执行团员,一种是赞助团员。赞助的专司调查和情报的职务,执行的专司执行惩罚。执行团员必须有冒险和牺牲的精神,所以数量上比较地少一些。至于首领是没有一定的。照眼下而论,我就是首领。”
    青年顿了顿,又道:“其实大人又何必问我们的人数,千百年来白莲信众多时以千万人计,少数也有几十上百万。我们的人数多少,全看朝廷是不是无能,官员是不是腐败,世道是不是浑浊。”
    聂小蛮诧异道:“啊呀,不过你们有什么特别的组织?”
    那人道:“正是,特别得很。我们所最厌恶的是把人分成等级的制度,所以团中一律平等,并没有首领和团员的区别。不过当执行任务的时候,例由执行人召集会议,权坐主席,所以可以称为临时的首领。”
    “唔,这制度很新颖。但是临时首领怎样产生的?”
    “起先本规定由各执行团员自认。后来因为同道道友们踊跃争先,个个情愿去执行,就定了拈斗的法子。每到一处,用拍斗法站着了谁,谁就去执行惩罚,也就算是临时首领。”
    “照这么道,临时首领不但要冒险执行,而且案发之后还负有牺牲的责任。是不是?”
    “正是。我此时就要准备牺牲了。”
    聂小蛮又赞叹似地舒一口气:“如此,你的态度真是很光明的。但是你事前为什么派了人监伺我的行动,又寄断指来恫吓我?案发之后,你又为什么去恫吓卜良,叫他不要追究?那又明明是畏首畏尾的表示。岂不是言行相反了吗?”
    那人道:“老爷,你道得不错。但其中也有缘由。我们的团规,凡到一个地方,至少须执行三桩案子。此次我们调查的手续方才完毕,便听到你们两位到苏州的消息。我防有什么阻碍,便派徐同道道友来侦伺你们。后来我执行了第一第二案以后,姓徐的同道道友禀告,果然有个姓何的前去请你。我怕你出来调查,阻碍我的第三案的进行。起初我计划来看看你,和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因为我一向听到你是富于正义感的,也许可以同情我的行动,不干涉。”
    叹了一口气,那人又道:“不过不凑巧,你出去了,没有见面。据徐道友的意见,认为你是在官面上混的人物,跟你去谈,太危险。我听信了他的话,才想用恫吓手段制止你干预。不料用这样的手段应付你先生,不但没有效,结果却恰得其反。这真是是我们的失计。至于卜良一般的假貌员外,金陵城中本不止他一个。不过他们害民的层度比较起来还不及卫员外那样厉害,所以我们存着宽恕的心,管克惩罚。但在第一案发生以后,这里的每一个腐化分子都已先后接到过一份警告。这原是叫他们改过自新,并没有制止他们追究。这一点你大概误会了。”
    聂小蛮突然起身,严肃地道:“哎哟,你的行动或许还有讨论的余地,但是你本着牺牲的精神,为民众除害,动机是可敬的。请受我一礼!”聂小蛮道完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
    那人也站起来,回了一个作揖礼,道:“‘聂大人,不敢当,还有一层,可以表明我的素志。今晚徐道友到我的三牌楼府里去。问我是否发过召集的通告。我不曾发通告,就知道其中有了变故,猜测已被你看破了机关。我因为我的任务已经终了,便立刻赶来自首。假使我当真畏首畏尾,没有牺牲的决心,此刻尽可以脱逃,为什么反而自投到这罗网里来?”
    聂小蛮立刻伸出手来,紧握着那青年的手。
    他道:“我太糊涂,早知道这样,或是那天我们见了面,我绝不会伸手这件案子。这件事要是不牵涉官府,我凭着正义,也尽可以便宜处置。不过现在……”
    那人忙接着道:“聂大人,别为难,我得到了你的理解,已经觉得虽死犹荣。我绝不想偷生,我对于你也很冒昧,缘由彼此之间原本有太多隔阂,没有了解。不过我们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这一层你总也可以原谅。”他又走到景墨的面前,和景墨拱手道歉。“苏大人,我也得请你原谅。”
    他的一席长篇谈话,虽则景墨还有许多地方不明白,但他给予景墨的印象很深刻。景墨此时也认为这人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血性男子。所以景墨向他还礼的时候也好好地向他称颂。
    聂小蛮又问道:“我们谈了许久,还没有请教过啦。我也想知道些你加入这组织的经过……”
    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响,打断了聂小蛮的道话。那声音仿佛有多数人破寺进来。三人都瞧着那扇通正殿的门。为首进来的就是那个同来的齐捕头,后面随着四个差役。景墨才想起来三人坐谈太久了,把那寺门外守伏的差役完全忘掉。聂小蛮见了齐捕头,正待走近去发言,那青年突然抢先开口。
    他道:“我叫樊其观,曾经是个举人,也曾想走科举的路子为百姓做一点事,现在是一个杀死卫大超的凶手。你们既来拿我,我可以跟你们去,不过不需多言。”
    他的话虽道是对着差役们道的,一半却明明是在回答刚才聂小蛮的问题。齐捕头一时还不敢动手,眼望着聂小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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