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口突然有一个灰色的半短道袍和藏蓝色半臂的男人,站住了向里面张望。这人头上戴着网罩,嘴唇上留着些短须,躯干高大,年纪约在四十左右,手中还握着一顶宝蓝色的纯阳巾。那人向舱内接连望了几里,态度上显然有些异样。李子邦仍和那管舱的谈着,还没有注意,但船中另有一个专任伺候商人的茶博士老五,却已一眼看见。他急忙走到舱门口来,向着这个穿黑衣的人仔细端相。
    那人反倒先提问:“这里是不是账房?”
    老五靠着李子邦之下的势力,态度上素来是傲慢惯的。他就冷冷地答话。
    “你要找谁?”
    黑衣人道:“我要见见你们的老板。”
    老五又挺着胸膛,反问道:“什么事?”
    这黑衣人似乎受了老五的传染,气派倒也不弱。他也大声回答。
    “我找他自然有事,用不到你管。你去请他出来就是!”
    这种街面上混饭吃的佣仆,都有一种八面玲珑的适应本领。老五自然也没有缺乏这种本领。他一见这来客的势头不大对路,早把自己的气焰压低了几分;这对他眼见对方的喉咙一响,他的挺硬的腰价也马上会软化下来。他正待回身通报,但来客的语声早已惊动了舱里面的李子邦。
    李子邦便从舱中提问:“什么事?”
    老五乘势答道:“有一位客爷要见老爷。”
    那黑衣人已经自动地跨进舱来,走到李子邦的近前,稍稍点了一点头,便摸出一张帖子来。李子邦接过一瞧,片上印着“万通庄掌柜唐万通”字样。李子邦分明不认识他,他抬起头来向那来客上下打量了这样过了一会儿。
    “唐掌柜,有什么见教?”
    他问这句话时,那支装着蜜蜡烟嘴的铜烟锅仍照例衔着,神态上似乎随意得很。但这个叫唐万通的来客却容色厉害,好像正要开什么重要的谈判的样子。
    他答道:“我有一句话要和你密谈。这里可方便?”他的目光向着旁边的茶博士和快乐一个管舱的瞧了一瞧。这管舱的非常知趣,不待李子邦的吩咐,便自己退了出去。只有老五仍旧留着。
    李子邦不禁改容道:“唐掌柜,你到底有什么事?这是我心腹的佣人,你有话尽讲不妨。
    唐万通虽还镇静,但脸上的肌肉也明明紧张。他点了点头,便把右手伸到衣袋里去。这样过了一会儿他的手伸出来了,那只手突然已握着拳头,拳头中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李子邦愕异地问道:“终究是什么事?”
    那来客摇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道这终究是怎么一回事,但我仔细一想,觉得不能不让你知道。
    他把握着的拳头张开,掌心中便显出一个小小的纸团。李子邦仿佛受了某种莫名的刺激,突然现出疑愕的态度。他突然缩住了手,不敢接受,他的身子也好像退后了些。
    唐万通扬一扬右手,又略略颤动地道:“我现在告诉你这纸团的来历。它的内容如何,你不妨自己去瞧。约摸在一盏茶的功夫之前,我提了皮箱上船,梯头上上船的人非常拥挤。我突然觉有个人在我的右手的手掌中一塞,我自不过然地把手握拢了,就握着了这个纸团。我回头看时,但见人头济济。已辨不出是什么人递给我的。”
    唐万通略顿了顿,又向李子邦看一看。李子邦脸上诧异的表情几乎不能克制了,他的一双小眼扩张得几乎要破裂了。
    唐万通继续道:“这一下自然很使我诧异。我起初还以为有什么熟识的人和我开玩笑,但到了舱里,把这纸团展开来一瞧,才觉这不是玩笑的事。我本来已经定了舱位,但为谨慎起见,已经决定改乘下一班部动身。我的行李已叫跟来的人重新搬下船去,这一趟我自然是不能走了。”
    “不过这个纸团却关系全船的安危,我觉得不应当默默地带着回去。”他又把他的右手举了举。“现在我专门把这东西交给你,我的责任也可以算完成了。这件事终究如何处理,请你自己斟酌一下罢。”
    他走前一步,就把掌中的那个纸团放在帐房舱中的小桌子上,乘势点了点头,回身退出舱去。
    这一段像讲评书式的表演,竟使这位李子邦听到发呆。他的脸上的血色已完全消失,他的手依旧缩着,身子有些发抖,两只眼睛睁睁地瞧着帐桌上的纸团,仿佛这小小弹丸似的东西,竟像一个威力巨大的震天雷,动一动就会有性命的危险。
    那茶博士老五仍站在旁边,好像是要想卖力,却找不到机会。这时他想要走近前去,像要自告奋勇地拿起这个纸团来。不过他一伸手,给李子邦的眼角一瞥,又终于缩住了,似乎他也不敢鲁莽。
    这样过了一会儿儿,李子邦定了定神,便放大胆子,伸出一只右手,迅疾地取起那个纸团,用足气力地把它展开来。他的目光看了看纸上,又看了看舱板,末后又看到纸上。突然他的牙齿一松,那只润泽而黄熟的蜜蜡烟嘴,连着一锅的烧着的烟草,突然落在船板上面。清脆地一声,那烟嘴已碎做两段!不过李子邦似乎仍然无全感觉。他的呆滞的目光已经完全被那一张纸团的神秘之处所吸引,再也不能够移动。这种情景自然吓坏了旁边的老五。他疑心他的主人已经发疯啦!
    这一桩案子,景墨自然也有亲身经历的,不过为了更好的讲述这段经历,所以顺序上稍有移动。
    这天傍晚,景墨因为闲着无事,专门到聂小蛮府里去找他闲谈,不料他不在府中。据他的仆人卫朴所说,聂小蛮是去找两人老朋友冯子舟去了的。他临行时曾关照过,假如有人找他,可以让卫朴送个消息,他马上就能回来,景墨自然就让卫朴去看一看,要是没事的请就请小蛮回来休息,接着景墨就喝着苏妈泡来的茶,坐在小蛮的书房中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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