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则成又道:“我把经过的情形,完全告诉了他,他却劝我不要过问这件事。他猜测这件事也许会闹大,我犯不着牵连进去。现在想想,他的忠告的确很有见地,但当时我只觉得他不够朋友,不肯帮我的忙。我曾和他辩论了好一回,终于没有结果。我决定再要到湘儿家去,他却竭力阻止我,又留我在他那里进了早餐。我再三考虑,觉得无论如何,我不能袖手旁观。所以我终于不听诚雨的劝阻,又到小桃园去。我赶到她家里时,湘儿的尸体,恰巧从门里抬出来。我的确曾冒险把单被揭开了看一看,才知湘儿当真被人打死……已被刑玉强打死。”
    余则成略略停顿了一下。他的眼睛里又射出怒火的光焰,向聂小蛮凝视了一下,又把目光移开去,好像以下的话又有些难于出口。聂小蛮似已透视到他的心事,便代替他接续下去。
    聂小蛮平淡地讲述道:“那时候你既已认定刑玉强打死了湘儿,便决意为她报仇。你重新去看宋诚雨,坚持要向他借十字短剑;他仍不肯答应,竭力劝阻你,你竟像发疯似地吵起来,非借不可;他没有办法,才借给你一支没有铅弹也没装药的空铳……”
    余则成仿佛被针扎了一样,突然抬起头来,把惊异的目光瞧着聂小蛮。“什么?他借给我的是空铳?没有铅弹的空铳?……聂大人,当真吗?你怎么知道?”他的语声中满含着怀疑的语气。
    聂小蛮慢慢地地点着头,答道:“是的。当然真的,不过你还不知道。你的朋友宋诚雨已完全告诉我。他真有急智,讲的话也真是。那支空铳,刚才我在衙门里已经瞧过,那铳膛的确是完全空的。不过你当时一心要想去找刑玉强为难,你整个的身心,已经被疯狂的执念所支配,拿着铳就走,自然想不到把铳膛察看一下。”
    余则成醒悟道:“原来如此!我真想不到诚雨会弄这个乖巧。他真是个……”
    聂小蛮忙接口道:“真是个忠实的好朋友,目的在挽救你,对不对?你现在应当明白了啊,你这个人虽然不怎么样,但是你却有这样一个好朋友,这也算是老天格外眷顾你了。”
    余则成低下了头,两只手用力地交握着。“对,是的,他是好意,要想把我从泥潭中拔出来。不过……不过当时我真是不曾想到他会有这一着。”
    聂小蛮道:“要是当时你知道了这一着,也许会不分好歹地跟他拚命吧?哈哈。……好,以后你的举动,我也都已知道。你拿了空骗铳之后,就赶到连溪七十四号去找刑玉强;找不着,你又回到宋诚雨家里去。诚雨倒是个有见识懂和机智的青年。他又再三劝你,告诉你这件事你犯不着冒险,不过你还是执迷不悟。后来你又带了空铳,再想去找刑玉强,不过走出花神里口,就被王典史捉住。对不对?”
    余则成连连点头道:“是的,聂大人,苏大人,现在你们总可以相信我,魏湘儿不是我打死的。”
    聂小蛮不答,但稍稍点了点头。他又问道:“我还有一句话要问你。昨夜你的马车经过湘儿家时,除了看见刑玉强的后背形伏在短墙外面以外,可还曾看见过其他的角色?”
    余则成疑迟道:“没有什么的。我只看见她的书房里灯光亮着。……哎哟,我记得了,她屋子的西面,好像还停着一辆马车。”
    “那马车是什么颜色的?马车里有没有人?”
    “这个我不曾留意,说不出。”
    “那时湘儿的会客的房间中有什么人,你自然也没有看见喽?”
    “我不曾看见,因为马车驶得很快。”
    聂小蛮听到这里,就站起床来。“好,你去吧,别的话再谈。”
    那枯坐了好久的许三也站起来挺了挺腰。
    余则成也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惊喜地道道:“聂大人,你放我回去吗?”
    聂小蛮摇摇头:“不,我叫你回衙门去。”
    余则成又失望了,哭丧着脸道:“老爷,你既然相信我不曾行凶,怎么还不让我自由?”
    聂小蛮沉下了脸,答道:“自由?有这样容易?你现在也知道自由的宝贵了吗?不过太迟了些。你本是个读书人,竟会干得出这种荒唐,堕落,和近于自杀的活动。那你怎能不付出一点代价?你以为这是小孩子子玩游戏,认了错,就可以重新开始?”
    余则成哀恳道:“大人,现在我明白了,也后悔了。以后我决计好好地做一个人。我既然没有杀人……”
    聂小蛮抢着道:“你至少总有杀人的企图。”他转过来,向那差人道:“许三兄,你带着他回监里去吧。王典史假如准备要向刑玉强问供,请通知我一声,我也想来听听。”
    许三点点头,便向余则成撅一撅嘴,叫他先走。那青年便懊丧地向那书房的门口走去。但他还没有走出门口,那许三突然抢前一步,伸出手去拦住他:“大人,王典史关照我通知你一声,那陆全福已经讲明他昨夜不到惠天牌局去的缘由。他在另外一个女性的朋友在家里打牌,地点是石婆婆巷九号,姓杨,不过这事是秘密的。他在临走的时候,再三请求王典史恳求你不要把他的事实登在刑部通报上,教人知道。王典史已经答应他。”
    聂小蛮点了点头,嘴唇上浮出一丝微笑,许三就押着那青年出去。聂小蛮并不曾送出去。这样过了一会儿,门外的马车声音响动,分明余则成已被押回去了。景墨不等聂小蛮坐定,便忙着向聂小蛮质问。
    景墨问道:“聂小蛮,那陆全福是怎么回事?我听许三的口气,好像他已经走了。”
    聂小蛮慢慢地坐下来,答道:“是的,那是我叫王朝宗放他走的,让他卖一个面子。你也是知道的王朝宗上面还有太多人,你我自然无所谓,不过要是把这姓陆的得罪太惨了,他倒有些不好做人。不如把这一个人情送给他,让那姓陆的反而感他的恩。”这也就是小蛮的精明之处,可见小蛮虽是懒于人情世故,却不是不精于人情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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