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动身,还是预备捕匪?”
    聂小蛮忽伸手在景墨的肩上轻轻拍一下:“兼而有之。你带一把手火铳,以备意外不测。捕匪的一切手续,我都已准备妥当。”
    片刻之后,聂小蛮和苏景墨已经从东福客栈里动身,雇了一辆马车,一直往泊和码头上船。景墨在马车里时,想乘机问问聂小蛮,那接洽的匪徒可就是那隔房的山东客人,并且上船后怎样动手捕匪,也得预先商议一下。不料景墨正想开口,聂小蛮忽用他的肘尖在景墨的肋下抵一下,似乎叫景墨不要作声。
    景墨向他看看,小蛮把嘴唇向车夫的背后撅一撅,暗示这车夫也许是拐匪的同党。景墨只得抱着疑团,闭口无言。
    景墨默想自己和小蛮上船之后,当用怎样的方法捕匪,其实是一个重大问题。这在船上可不比在金陵城里,金陵身为大明的南都,可以说处处有探子,随处可以巡街的捕快。在城里就算万一打起来了,找一个人去应天府也好,金陵卫也罢,等等各种衙门搬救兵,找朋友都不是难事。可是两人一经登了客船,那就相当于踏入了另一个空间之中。很容易陷入一种敌众我寡的环境里,而且救援十分不易。聂小蛮虽说一切手续都已准备好,这一着他也想到没有?他和自己分离的时候不多,准备上能周密吗?
    马车到了船埠,聂小蛮先下车付了车费,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扶景墨上船。船梯上很热闹。有些人见了两人,停下脚步来看。忽然有一个人和聂小蛮擦肩而过。聂小蛮毫不在意,但把扶景墨的一只手,伸进他自己的衣袋里去摸了一摸,迳自上船。
    两人上了甲板,聂小蛮向一个茶房问三号舱在哪里。那茶房向聂小蛮和景墨端相了一下,方才回答。
    他冷冷地道:“三号舱有人定去了。你姓什么?”
    聂小蛮应道:“我叫赵文鼎。方才有一个姓费的朋友,约我到三号舱里来。”
    茶房点点头:“对了。定舱的本是姓费。跟我来。”
    他回身引导,一直领到三号舱里。那是上等舱,容积相当宽大,两边有上下层四只榻,中间还有一只小方桌。
    但是舱中却空无一人。茶房退出去。聂小蛮放下包袱,坐下来,景墨估计了一下时间,已经亥时左右了。时候已到,为什么不见人来?会有什么意外的变故吗?景墨又联想到匪徒如果来了,自己和小蛮又怎样下手?这些恶匪平日既然横行不法,当然也不会乖乖就缚。他们船上的同党有多少?自己和小蛮两个人抵敌得住吗?景墨猜想刚才船梯上和聂小蛮擦肩而过的人,大概是小蛮埋伏的帮手,但景墨不便问。聂小蛮仍很镇静,他果真从衣袋中摸出一张纸,偷偷地看一看,他的嘴撇了撇,随即一眼不霎地看着舱门,似乎在等待匪徒进来。
    亥时二刻了,还不见动静。
    景墨不免有些惊骇。真会有什么变故吗?景墨虽没有开口,可是脸上的神色不觉已流露出来,聂小蛮一回头,似已觉察了景墨心中的意念,立即摇摇头,暗示景墨不必忧虑。
    时间慢慢地过去,快有半个时辰了,舱中还只有小蛮和景墨两个人!
    漏了风声吗?怎么办?
    正在这个当儿,舱门突然就被推开了,接着舱门开处,走进三个人来。
    那为首一个身材短小,穿一件灰哗叭的棉袍,一进门便向聂小蛮点了点头,又返身向第二人低声说了几句。第二人是个四十五六的黑麻子,大蒜鼻,身材相当高,穿着一件深色的羊皮的袍子,上面罩着半新不旧的半臂。景墨看他的神气,似乎地位比较同来的两个人高些。末后一个穿灰布棉袍子,戴一顶小毡帽,黑脸大口,个子也很高,好似曾经相识。
    景墨定神一想,记起了他的特别标志——一双不相称的鼠目。这人就是那天冒充了王家仆人,到小蛮的寓所里探听口气的家伙。现在自己已经改了装,他还能认识自己吗?景墨在三瞥之间,把这三个人约略观察了一下,却不见期望中的黑大汉。景墨随即低下了头,一手放近腰旁,以备决裂时可以立刻取火铳。
    聂小蛮开口说:“费老板,我们等候好久了。刚才我已向内人说明白,我还有件要紧事,今晚上来不及走了,只得烦劳你们,先将内人带到汉口。我耽搁一两天就来。路上一切费心照顾。”
    那短小身材的很婉和地应道:“可以,可以。那是顺便的。你拜托了费老板,尽管放心。……这位就是嫂夫人?”
    三个人的目光同时都注视在景墨的脸上。景墨仍低垂了头,心中暗自思付。“此刻你们还看不清楚哩!等一会你们也许可以认识你们苏大爷的真面目!”
    聂小蛮站起来,走到那小身材的姓费的面前,彼此附耳交谈。景墨听不出他们说些什么,但已经明了在东福客栈中接洽的一定就是他。那穿皮袍的人从衣袋里模出一卷银票,交给聂小蛮。聂小蛮接手了,不慌不忙地一一检点。
    他拾起头来,低声道:“这里是十两。怎么少五两?”
    那麻子冷冷地答道:“算了!别不知足哩。大家放个交情罢。”
    耗子眼睛的说:“你将就些罢。”
    聂小蛮一边把银票叠起来,一边说:“那么我留五两银子的交情在你这样?”
    麻子说:“对。你不是要托我照顾你的老婆吗?”
    短小的家伙拍拍聂小蛮的背:“好了,别多说,你上岸罢。”
    那假扮过仆人的眨一眨鼠目,也说:“朋友,走罢。我们后会有期。这叫做一遭生两遭熟。哈哈!朋友,上岸罢!”
    聂小蛮答道:“急什么?要走你们也得一起走!”
    三个人交换了一下闪电般的眼光。
    聂小蛮慢吞吞把银票叠好了,笑道:“你们真精明!不过这个数目也可以算聊胜于无。”他忽而提高了喉咙叫景墨。“景墨,你记着这个你典身钱的数目。早早后后收到的是二十五两,不是我之前说的三十两,明天你还得备一封信,连着这笔款子,咱们可以帮一帮那些可怜的受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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