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墨回到馋猫斋寓所时,天色已完全昏黑。聂小蛮已经先回,换去了夹长衫,正等景墨一起晚餐。景墨就把所得的结果向他说了一遍。
    聂小蛮沉吟道:“这消息也不无小补。我们既知道这方剑章写折子戏只是偶尔,其实是专做党会秘密小说的人,或可因此推测他和人家结怨的缘由。”
    景墨问:“你以为他们问有什么样的怨嫌?”
    聂小蛮道:“方剑章既能做这种性质的小说,他本人也许就是党会里的一分子。你知道这种党会在街面上有相当的潜势力。他们的渊源很久,据传发生于鞑靼人占据中原的时候,起初原带有政治性质,目的要排除异族。但日子久了,就变了质,党徒们专干些图谋个人私利的事,有时甚至犯法。或者这姓方的和党徒们有什么秘密纠葛;或是党中人因他把党会的秘密在作品中宣布了出来,故而派人暗杀他。只看他受惊以后,不敢和对方计较,只图悄悄地逃走,便可见他对于那班党徒属实非常害怕。”
    聂小蛮的理解很算合乎情理理,不过还不容易证实。接着,他也告诉景点墨他探问的结果。小蛮已查明那快信的地址是宛平大华会倌,那挂号稿子也是同样寄给这家会倌的。所以他已经发一个快信到宛平去。
    末后,他皱着眉头说:“我但愿这一件案子不要另生枝节。今晚上若能把那姓朱的刺客捉住,那真是万幸了。”
    景墨问道:“你怎见得要另生枝节?”
    聂小蛮疑滞了一下,才道:“我有一个小小的疑团,但必须等那姓朱的捉住以后才能解决。现在你姑且耐一下子,静听冯子舟的消息罢。”
    那天晚上,两人静候了好久,冯子舟没有消息。等过了夜里的子时,气候加冷些,两人有些坐不住,可是官府方面依旧没有报告。敲过了子时半的鼓之后,聂小蛮再忍耐不住,便乘了轿子到衙门里去,冯子舟也正等得焦躁不耐烦。
    冯子舟说他亲自去看过姓沈的二房东。那女人说,这姓朱的租户预付了两个月房租,并无保人;他是湖北人,以前是贩药材的,在金陵的朋友很少。他迁进去还只三天,姓沈的不曾和他深谈,其他的情况都不知道。冯子舟又说尸首已经移出,又下了画影图形,以便指认。冯子舟曾在附近调查过,找不出这姓朱的踪迹。现在他仍叫马老栓在守候,还没有得到他的报告。
    聂小蛮于是又回到馋猫斋来,在书房中走来走去,失望之余,喃喃地自言自语。“这里面怕有变故罢?万一有变,事情便棘手了!我应当负责!”他在室中打旋,神气很懊丧。
    景墨问道:“聂小蛮,什么变故?你想这姓余的也逃走了吗?”
    聂小蛮努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疑心他不一定会回去,可是我听了冯子舟的话,免得打草惊蛇,耽搁到现在!”
    两人直等到丑时之后,还是消息沉沉。夜深了,寒气加强地侵袭。室中还没有生火炉,景墨觉得非常寒凛而疲倦。
    聂小蛮向景墨说:“景墨,我觉得这案子的结局不会像我们所料的那么简单了。明天早晨我得到第二弄的后楼上去察勘一下。我们睡罢。”
    第二天早晨,聂小蛮还没有出门,忽有一个意外消息。
    冯子舟送了个消息来,那密探马老栓已经在那后楼上捉住一个人,请小蛮与景墨立刻往衙门里去。聂小蛮很兴奋,毫不延迟地拉了景墨赶到衙门去。
    马老栓所捉住的人,打扮像苦力,并不是小蛮期望中的那个穿长衫黑须的刺客。那人被带进冯子舟的书房时,冯子舟和苏景墨也一同抢在聂小蛮先问马老栓道:“这个人你从哪里弄来的?”
    马老栓道:“他叫顾大山,是一个过犯。今天一清早,我在那姓朱的后楼上捉住的。”
    聂小蛮把眼光回到那苦力身上,婉声问道:“你老实说,你为什么往水佐岗二弄第五家的后楼上去?”
    那人答道:“我——我去看朱——朱自在。”
    顾大山发抖的声浪和瑟缩的状态,告诉众人他已经受过某种恫吓,这时他显然再不敢狡赖。
    聂小蛮又问:“你去看他有什么事?”
    大山说:“我去——我去向他借几个钱——”
    “喔,借钱?你是他的老朋友?”
    “不是,不是。我和朱自在在监里相识的,不是老朋友,也不知道他此刻干了什么事。”
    “你在哪一个监里和那姓朱的相识的?”
    “城西监狱。”
    “在什么时候?”
    “今年三月里我才进监。朱自在却早在里面。小半个月之前时,他先满刑出监,我比他迟小半个月才放。”
    聂小蛮回头向冯子舟道:“你们查过吗?他的话是不是确实?”
    冯子舟答道:“确实的。我们已经查明朱自在在去年十一月中进监,判刑是一年,但是他在监里还安分,所以早放了一个月。这顾大山只判禁半年。他们出监的日期,也和他所说的相符。”
    “他们犯的什么罪?”
    “这家伙犯的是盗窃罪。朱自在是私藏军火。他带了实弹的火铳在路上走,才给捉进去。”
    聂小蛮点点头。“那足证那朱自在当真不是好东西。”他又回头问顾大山。“你和他同监的时候,他可曾说过和什么人结怨,或要复仇的话?”
    顾大山迟疑了一下,才道:“他——他好像说过的,可是不详细。”
    “他怎样说?”
    “有一次我偶出监后总要给他知道些厉害。我问他那个人是谁,有什么样的怨仇,他打算怎样报复,他又不肯说。”
    “还有什么别的话?”
    “我听他的口气,他以前好像干过不少事——摆赌台、贩黑货、还有拐女人的勾当也干过。”
    “他可曾说他在金陵有哪几个朋友?”
    “没有。他的话躲躲闪闪,总不肯老实说。我想他在这里一定有不少朋友。”
    “那么出监以后,你怎么知道他住在水佐岗?”
    “那是碰巧。前天早晨,我从常府街走过,忽然见他从水佐岗出来。我问他住在哪里,他说在第二弄第五家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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