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蔚南道:“那么这里面的情形,聂大人谅必已经完全知道——”聂小蛮忽拦住他道:“慢,这条练子上还缺一个节环,故而还不能算完全。”
    黄蔚南道:“哦,那一节?”
    聂小蛮道:“我觉得这里面还有一个串通的共犯。在这个人到案以前,当然不能算完全了结。”
    黄蔚南顿了一顿,作疑惑状道:“还有一个共犯?什么意思?大人可是说另有一个人在这凶案里也有分?或是——?”
    聂小蛮抢着道:“我确信方剑章曾写信通知过一个人,故而那人对于朱自在被杀的事明明知道,但这个人至今还守秘不宣。消灭罪证和隐匿罪行,在王法上都有处分。你想这一个人不是已犯了串同罪吗?”
    那种油滑嬉笑的神气已逐渐从黄蔚南的脸上溜掉了,接替的是一阵白色。他竟哑口无言。
    聂小蛮接着说:“我已经调查明白,那个人就住在昌寿里,姓王。”他旋转头去。“子舟兄,你得赶紧预备一张拘票。我打算马上去拘他来!”
    小蛮的眼睛从冯子舟脸上移开时,立即胶著在那位卸职探目的面部。黄蔚南的身子像在抽动,嘴唇也一张一合。
    冯子舟倒有些不知所措,向聂小蛮和他的旧同事看来看去。
    聂小蛮又带着笑道:“黄掌柜,你不是也住在昌寿里吗?并且你的贵姓声音也相同。在一般查案子的公差的眼中,不是会说你有些嫌疑吗?”
    黄蔚南坐直些,益发局促不安,结巴地说:“哈哈!聂大人,你倒善于说笑话。
    一种出景墨意外的景象突然涌现在他的眼前。一转瞬问,聂小蛮站起来。他戳著右手的食指,他的脸色沉下了。
    他厉声说道:“我生平最不喜欢说笑话。我刚才的话还留你三分面子。……子舟兄,你把这一位贵友黄掌柜暂且拘留起来!他就是朱自在被杀案中的共犯,证据还在他的身上!”
    这揭发——不,简直是命令——不但使黄蔚南惊骇失措,连冯子舟也吃惊不小一个明明不相干的闲人,突然间竟变做了案中的要角,自然会使冯子舟坠入迷阵。苏景墨呢?老实说,“幸灾乐祸”的意念暂时控制了景墨,景墨倒很想看看他的态度转变!因为他先前的一副嘴脸委实太难看了!
    那黄蔚南站起来。他的面色像死灰一般,他的狭眼放宽些,他的嘴唇在卷动,像要卷成一种笑,可是笑不成。
    他连忙把那只藏在衣袋中的右手伸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封信,恭敬地双手交给聂小蛮。
    他说:“聂大人,我—我真该死。……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本是来报告子舟兄的,但是一时懵懂,以为这件案子太离奇,想借此试一试老大人的眼光。其实你——你老人家的眼光什么都见得到。我属实太糊涂!该死!
    “聂大人,我也差点被你唬住了。”冯子舟舒一口气,肥圆的颊肉上牵出一些笑容。
    景墨这才明白这原只是聂小蛮的一种半玩笑性的报复举动。真是有意思。这样的老狐狸非给他当头击一下,不然景墨的闷气简直无从发泄。现在对方吃瘪了,用手抹抹他的油脸,吐出一口气。
    聂小蛮的笑声终止了以后,接过了信,顺手将两三张写得密密的信笺抽出来。他展开来看一看,便把那信念出来。
    “蔚南老哥:我和你交结了好久了,此番有一件事要相烦你。今天午后,我在书桌上整理书籍,窗框窗关着,窗帘却没有拉过。突然间火铳声一响,我书桌旁的一块窗框顿时给击碎,铅弹飞射进来,幸而没有打中我。我吃了一惊,忙抬头一看,看见对窗露着一个瘦脸,正是我的对头冤家,不过多了些胡须。
    我本以为他早晚要来寻我,所以也早有准备。那时我不等他第二次发射火铳,便从抽屉中取出一支手火铳,隔着窗框,急忙向对窗回了一火铳……”冯子舟忽然举一举手。“聂大人,请停一停。”他从衣袋中摸出一粒弹子,连连点头说:“唉,这才合符了!刚才我在验尸所中发见了这粒弹子,竟和昨天我在地板上捡得的一粒大小不同。”他开了抽屉,拿出另一粒子弹,比一比。“看,小一些。因这一点,我觉得我们先前的预想完全推翻了。我一时还摸不着头脑,现在明白了!”
    聂小蛮也从衣袋中摸出一粒用白纸包著的弹子,微微笑一笑。“是的。我这里也有一粒弹子,和你今天拿到的这一粒倒是相同的。你姑且耐性些,等我念完了再说。”
    小蛮放下子弹,继续念下去。
    “我为了使你明白这回事的缘由起见,不得不写得详细些。我的死仇叫朱元祖,又叫朱自在,从前的时候我们是同门弟兄。那时我还年轻,不懂得利害。我和他连手干过几件不地道的事。后来我自己懊悔了,脱离了本乡,另寻新路。我到了金陵,就在一个书局里找到了一个笔案的位子,一面又做些小说投稿。我的生活安定了。过不多时,我忽然和朱元祖在路上相通。他知道我的景况不坏,便不时向我借钱。我没法,起初还应酬他些,后来我觉得他把我当做冤大头,有些受不了,便不理睬他。他就向我恫吓,声言我若不听命给钱,他就要报官我的旧事。我相信我已经开辟了一条新路,为维持我的名誉和地位计,不能不设法制止他。那时我就想请教你。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我过去的事还是少提为妙。我终于决定自己对付他。我知道他是随身带火铳的,这一点已经是犯禁了。我便悄悄地报告了衙门,将他捉进去,可是判得很轻,只判了一年徒刑。
    顿了顿,小蛮又念道:“这一年中,我虽然平安无事,但也早有戒备。我明知他一旦自由了,必要来和我为难。我早打算换个隔码头避开他。不料他提前出监,而且消息很灵,一出监牢,便访明了我的住址,匿迹在我的对屋。这确是出我意料之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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