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露道:“在本月初头我将要结婚的时候,这可恶的流氓忽又给我一封信,约我往回轩酒楼去谈一谈。他虽然没有说明谈什么事,但明明不怀好意,信中还含着恐吓的话,我若不践约,他有相当的对付。唉,聂大人,我真怕极了,可是有什么办法?我不敢去看他。我竭力地安慰自己,说这流氓至多是虚名恫吓,不见得会干出什么事来。我还怕他会把我当初写给他的那封亲笔信作凭证,断章摘句地来毁污我的名誉。我对自己说都两年了,那封信决不会保存到此刻;万一如此,他也有威胁的信为凭,索性通过官府控诉他。虽然如此,我在结婚的时候,仍不免惴惴地不安。但是很侥幸,婚礼完成了,毫无动静。后来我们动身到这里来度蜜月,一路上也平安无事。我才放下了一颗心,以为这恶汉不会再来欺侮我了。不料昨天傍晚,这可恶的冤家又重新出现了!”
    故事并不太新颖,可是从一个天真的少妇的嘴里说出来,加上了那羞怯怯的神态,凄楚楚的声调,也尽够动人。聂小蛮和景墨都敛神静气地听,一句不曾打断她。她说到这里,她的娇躯忽而颤动起来,便停顿了向两人呆看。
    聂小蛮婉声问道:“这个洪星云怎样出现的?又写信给你?”
    朱玉露摇摇头。“不是。我亲眼看见他的。”
    聂小蛮似很注意,问道:“你在哪里看见他?”
    朱玉露忽又看着景墨,答道:“昨天傍晚,这位苏大人误闯到我们房中去以后,竟思似乎有些着恼,我就拉他到湖滨上去散一会步,回来时已经掌上灯。我们走到客栈门口,我忽然看见那流氓匆匆地从客栈中走出去!那时天色黑了,彼此虽在阶石上擦身而过,他好像没有看见我。但是我一眼瞥见了他,不觉暗吃一惊,几乎失声叫起来。竟思在旁边看见了,忙问我什么事。我慌说在石阶上崴了一下。并无他事。我回到房间以后,吓得什么似的,心头还突突地乱跳,可是又没法可施。故而昨夜一夜,我的睡眠属实不安。今天我们俩照常出游,我不曾再见他。我又自己安慰,也许我昨夜看错了。但在晚膳以后,竟思一去不回,岂不奇怪?我想起了这流氓,怕是他弄什么诡计。我左思右想,没有法子,才不避嫌疑地来请教你们。”
    局势已很明显,这女子所怀疑的可说是不为无因。聂小蛮低倒了头,把手指在桌边上弹弄了一会,才仰面问话。
    “你相信尊夫的不归就是这个洪星云在里面搞诡?”
    朱玉露道:“是,我再三思索,除了这一点以外,想不出别的理由。”
    “那么你再想一想,昨晚上你看见的可确实是洪星云?”
    “是的,我想不会错。”
    “你说你看见他,他没有看见你?”
    “是。”
    “不过据我想,他要是真要和你为难,一直跟你们到这里来,他应该先看见你。你说是不是?”
    她咬着嘴唇踌躇了一下,才说:“当时我虽只一瞥,但我看见他的身材服装完全相同。他的个子很高,穿黑领大袖长衫,帽子老是歪戴的。我想一定不会看错。”
    聂小蛮想一想,又问:“那时候尊夫可也看见这个人?”
    “我——我不知道。他——他也许也看见的。”
    “事后尊夫可曾问过什么说话?”
    朱玉露摇头道:“没有。但是今天我们游孤山的时候,我们和你们两位偶然相遇。我看见你——聂大人——的面貌,仿佛有些认识。竟思看见我向你们俩盯着看,便问我是不是相识。我回答不认识。他带着说笑话的样子,说;‘昨晚那位朋友的误闯,莫非特地来找你的?’这当然是他的笑话,不会得认真。”
    景墨心想,这件事竟牵涉到自己身上来了。那么这岔子不会是自己给他们引出来的吗?这个沈竟思虽然太觉多疑,但自己的举动委实冒失,想起了还觉汗颜。
    聂小蛮又问道:“他的笑话里可还有别的有含意的话?”
    “没有。不过——不过——”
    “嗯?”
    “从今天起,他的神情好像有些变了,兴致也变得很冷淡了。”
    “那么这洪星云的事,你虽守着秘密,但尊夫可会有知道的机会?”
    “不会,除非这恶人自己告诉竟思。因为竟思虽是我的表兄,但这件事我连母亲都不曾告诉,竟思一定不会知道。”
    聂小蛮忽然仰起了头,像倾听什么。接着他微微摇了摇头,目光又沉落在地板上。室中安静了下来。窗开着,夜风吹进来,有些冷飕飕。这少妇穿得很单薄,加着心头的重担,她的身体在发抖。事情很尬尴。聂小蛮还不曾提供什么方案。景墨虽很同情她,可是也爱莫能助。聂小蛮凝神想了一想,又继续发问。
    “沈夫人,请原谅,我要问一句不客气的话。你们的婚姻是父母完全作主的呢?还是两情相悦的?”
    朱玉露的脸上红一红,低着目光,她手中的白巾又送到嘴边。
    “是——是一半做主。”
    “既然如此,你为使你的精神安宁起见,为什么不预先把这回事和尊夫说明白?”
    “我本来也想告诉他。但是竟思最是多疑心的,我怕因此引起他的误会,故而至今不敢说。昨天晚上我看见了那恶汉以后,也曾想硬着头皮,索性向竟思说破。可是我反复了一夜,终于没有勇气。”她顿一顿,又颤声说:“聂大人,时候更晚了,竟思怎么还不归来?你想他到底会有危险不会?”
    聂小蛮立起身来,把一手抚着下领,缓缓答道:“据情势推测,尊夫所以不归,有三种可能的理由:第一,他因散步而走到荒僻之所,或者竟因独个儿游湖,遭了什么意料之外。第二,他偶然遇见了旧友,纵欲畅谈,所以记了时刻。这两种理由如果属实,不久应该就有分晓。不过刚才已经说过,可能的成分并不多。此外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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